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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0章 萬獸園

拾月便說起,從那送兔子年禮的一條線上,按著明棠的吩咐,當真找到了人。

那代筆寫“詩寫梅花月,茶煎穀雨春”的先生,果真不是自己主動離京的,而是在寫了詩句之後的第三日的夜裡,被一夥黑衣賊人綁了一家老小,帶離了京城。

明棠手下正寫著信,聞言微微一頓。

她收到兔子年禮的第三日,應當正是她派人去查代筆先生下落的時候——那背後之人,看來也時刻盯著她,只怕她反應過來,是以一見她有異動,便立刻將這代筆的先生帶離。

明棠將手裡的信箋放下,只問道:“既然如此,是如何尋到此人訊息的?”

此人如此安排,殺人滅口才是最快的方法,又何必只是將他們帶離?

拾月便說,代筆先生與其家人被帶離後,被關在一處茅屋之中。

而那時候正逢大雪,茅屋被連日的雪壓塌,他與家人皆被埋在雪中,凍了一整夜。

那關押他們的人大抵是覺得一整夜的雪凍,誰也活不了,草草檢查了一番便離去了。

而那代筆先生實際上一直被自己的妻子護在身下,妻子以自己的性命,為他換得了片刻生機。

他大難不死,迷迷糊糊醒了過來,求生的本能叫他從雪堆中爬出,正好遇見一個大早上到野地裡挖野菜的寡婦,將他救下。

明棠讓人一直盯著離京的必經之路,不動聲色地打探訊息,而那代筆先生修養過來後,又躲躲藏藏地想返回京城,被明棠安排下去的人發覺,於是終於搭上了代筆先生的這條線。

功夫不負有心人。

明棠只覺心中鬆了一口氣,問起:“那代筆先生,現下人在何方?”

拾月一拱手:“知道此人有用,下頭的人發現之後便已經秘密將其帶到京城,小郎若要見他,隨時可安排人進府。”

明棠點點頭:“你做的好,明日帶他進府。”

但她略一思忖,還是改了主意:“不成,瀟湘閣之中,還是不能隨意進人。你去安排,明日在外頭相見。”

拾月點頭應是。

明棠將手裡的幾疊信箋收好,叫拾月去將後院那兩個小太監帶過來。

那兩個小太監眼觀鼻鼻觀心地來了,雖誰也記得九千歲與這小郎君的關係匪淺,卻不敢多問一句。

明棠的目光落在他們身上,道:“將兜帽摘下來。”

他二人就毫不遲疑,將頭上的兜帽摘下。

不過這樣短的時日未見,不傾面上的傷疤便褪了許多,不再翻起猙獰。不僅如此,他喉頭那一條白綾留下的勒痕也消下去許多,不細看幾乎看不清楚。

但他昔日與謝不傾相似的容顏已然被毀去,只能依稀可見謝不傾的眉目輪廓,又因不必在福靈公主面前裝模作樣,他也不再強撐著謝不傾的氣勢,如今看來,與謝不傾便大不相同了。

而他的兄長,面上的傷痕也一樣褪去許多,看得出來從前是個極為清俊妖冶的美人模樣——明棠看著,甚至覺得有幾分面熟,只是一時想不起來了。

他二人立在書房之中,有幾分緊張,卻也強撐著不敢失態。

明棠靜靜地看了他們好一會兒,忽然對著其兄長開口道:“太后平素裡,叫你什麼名字?”

不傾的名,來源於謝不傾,是福靈公主的妄想;

那明棠便猜測,這位看著甚至有幾分面熟的兄長,恐怕也是太后的妄想。

其兄早就以救不傾為要求,投誠於明棠麾下,遂毫無隱瞞,立即說道:“太后為奴才賜名,單字一個‘信’,平素裡便喊奴才信郎。”

信郎。

如此親暱的稱呼。

男女異性,唯有愛侶與夫妻之間,才會稱人為郎。

明棠眼中微微一動:“太后面首幾何,皆叫什麼名字,如何稱呼,又以誰為最得寵?”

阿信微微躬身:“太后面首無數,紫衣侯觀中數不勝數,不過大多皆是失了寵幸之輩,一月也不過一兩回面見太后之機,奴才亦不知那些人的名姓。

而太后宮中,共有受寵面首十六人,皆是太后宮中所有物件兒的隨意賜名,有桌椅板凳、杯碗瓶盆等,太后平素裡亦是直呼其名,唯獨奴才一人得名‘信’字,得一句‘信郎’,亦是奴才最為受寵。”

明棠又得兩個重點。

信,唯一一個不是隨意取名的單字;

而信郎,最為受寵。

於是這兩個重點,又引出兩個新問題。

其一者,“信”如此單獨拎出來做了個名字,又被稱為愛侶之間才會稱呼的“郎”,是否是因為信字背後意義特殊,如同“不傾”一樣?

其二者,太后在宮中藏了這樣多的面首,一瞧便是荒淫縱慾之輩,竟會最寵幸一個太監?

明棠隱約察覺到不對,好似摸到了關鍵的竅門。

而阿信已然在心中想了許多訊息,只等明棠再問。

卻不想,明棠卻忽然問起:“你們二人,是從金宮萬獸園來的?”

金宮。

萬獸園。

這幾個字從明棠的薄唇之中吐露而出,叫他們二人方才故作平靜的面容陡然翻起巨浪。

“郎君怎會知曉金宮?”

明棠的指在桌面上一推,推出一枚金宮的玉令。

那是之前明棠在阿信的身上拿到的玉令。

阿信看著那一枚玉令,還是有些不敢置信:“郎君就算知道金宮,卻怎會對金宮這般瞭解,竟知道萬獸園?”

明棠便知道,自己想對了。

金宮萬獸園,乃是最為一擲千金的銷魂窟。

不是如同金宮內裡的酒池肉林奢靡繁華,而是因為萬獸園,專為出得起天價的達官貴人炮製愛“寵”。

只要一副畫像,短則數月,長則數年,便能為金主炮製出天衣無縫的替身,只要出得起錢,甚至能將此人調教得與原主別無二致。

從容貌到聲音,從說話到脾性,幾乎一模一樣,如同寵物一般聽話乖順,遂得名“萬獸園”。

但這萬獸園,比起金宮紙醉金迷的青樓,實則還要更恐怖百倍。

為了炮製出一個與金主所需別無二致的替身,這要動的手腳、搭進去的人命,簡直難以估量。

要讓人與畫像一模一樣,便要在臉上動刀,割皮削骨,服用各種藥物改變身形嗓音,這裡頭的各色稀奇古怪的藥物,哪一項拿出來都叫明棠覺得駭人聽聞。

而就算弄出來了這般一模一樣的人,也未必能好好活著,故而為了萬無一失,還得多準備幾個替身。

造一個一模一樣的替身出來,便是金宮一單天價進賬,而這美輪美奐的產物,下頭壓著的是不知道多少活人的屍骨,所需要的苗子不知凡幾。

故而那些骨頭硬不肯屈服的,大多數都被丟進了萬獸園做苗子。

明棠因實在貌美躲過一劫,但她也曾見過從萬獸園裡送出來的失敗品——面上血肉模糊,四肢扭曲斷裂,有時候連個人形都沒有,只剩下了一灘爛肉。

不傾能得來這樣一副容顏,明棠心中其實早有猜測,如今見他們反應,便知道不傾定是從萬獸園出來的,她並不意外。

明棠想知道的是,阿信是否也是從萬獸園之中出來的。

若他也是從萬獸園之中出來的,便能證明他這副容貌也是承襲自旁人,而太后將阿信留在身邊,必定是因為這副容顏的原主。

阿信聰明,能看懂明棠目光之中隱含之意,輕輕地點了點頭:“是,奴才也是從萬獸園之中出來的。”

果然。

太后平素裡躲在深宮之中,明棠正需一個她深深的軟肋和把柄,從前只覺得無從下手,卻不想如今因她的荒淫無道,陰差陽錯,將這樣一柄尖刀送到自己的手中。

她便直接了當地問起:“既然如此,你日日伺候在太后身邊,可知道你這副容顏究竟是描摹的誰?”

阿信搖了搖頭:“奴才日日都在宮中,並未與外界之人接觸,平素裡也只悄悄地躲在太后身側。

太后從來不允准奴才到外頭去,想是這副容顏牽扯頗深,不讓奴才露面,也正是因此。”

明棠心中也是如此想。

她剛剛見到阿信的模樣,就覺得有幾分眼熟,但這種眼熟太淡,恐怕是曾經有過一面之緣,或只是點頭之交,想不起來究竟是誰。

——但只要能叫明棠覺得眼熟,便必然是一些關鍵之人。

諱莫如深,不讓人討論的容貌,牽連著的,便是不準談起的密辛。

明棠悄悄在心中記下這一點。

而阿信心中仍然湧動著驚悚:“郎君怎會知道金宮與萬獸園這樣緊密的訊息?外頭這些訊息是絲毫不傳,奴才有時候也經不住會問起旁人,但旁人對此毫無所知,郎君是如何知曉的?”

明棠並不答。

她眼中微微含著些凌厲:“你們二人既欠我一條救命之恩,又在我手下做事,首先一條便應當知道,不準多舌多問,不許胡亂開口。

我會知曉金宮,自然是有我的訊息源頭,而萬獸園等陰私之事,便更能說明我對金宮瞭解深刻,至於旁的,自不是你們需要了解的事。

你們二人皆不是蠢人,也都有些小聰明,只是在我面前,這些小聰明都好好收好了,否則,這條命你們是如何拿回來的,我便能如何給你們拿回去。”

明棠身上的氣勢陡然一變。

她往常都是一副好說話的溫軟模樣,如今這般,竟好似一下子化成凌厲的刀劍。

“我年紀雖不大,卻也不比你們在江湖之中少浸多少年,莫要想著糊弄於我。”

那兩個小太監自然戰戰兢兢。

而明棠顯然不打算在這件事情上再多費什麼口舌。

她道:“萬獸園之中出來的人,自是從小用各種秘藥浸泡身子,恢復能力比旁人強上許多,若非如此,你們二人臉上的傷口不可能在這樣短的時間之內就能癒合。

我料想你們二人應當還有半月便能徹底恢復,到時候我將不傾調到另外一女子身側,你陪伴她重新進宮。”

阿信的心中只記掛著自己的弟弟,若是說起自己,他恐怕還並不在意,但一聽到不傾又要再次進宮,忍不住如同驚弓之鳥一般,差點跳起來:“郎君如此安排,可否讓奴才也再次進宮?”

她無情的眼微微一轉,落在前面的阿信身上:“不傾是太監,進宮方便,你可不是。”

阿信啞然:“郎君怎知……”

明棠嗤笑一聲:“是你們太看輕我,還是當真覺得太后太清心寡慾。”

“在觀中豢養各色面首,宮中又時時刻刻留著人的太后,會要太監伺候?你用什麼伺候她?”

明棠的話,說的半點兒也不含糊。

太后如此荒淫,留著人這樣伺候,會只要一箇中看不中用的太監?

太后欲字當頭,看重皮肉痛快,否則不會寵幸劉體——而這阿信能比劉體還受寵,得一“信郎”之稱,便絕不可能僅僅是因為這張臉。

阿信的面上紅紅白白,最終還是信服極了地叩首相拜:“是奴才蠢笨。”

明棠便將一沓早就寫好的信箋,丟在阿信面前:“你心有傲骨,只覺得自己是因為救命之恩才入我麾下,看輕於我,並非心悅誠服——若當真如此,你便不必再留在我府中,天下之大,自有你之去處。

但離了我,你想要進宮去報復太后,便是天方夜譚,痴人說夢,你可想好了。”

不疾不徐的聲音,如同重錘一般打在阿信心中。

“奴才……奴才願意。”

他伸手隨意開啟了其中一沓信箋,卻瞧見裡頭竟是一張皺巴巴的紙。

那紙張已然泛黃,依稀可見上頭重重寫下的“去死”。

旁人恐怕不懂這紙上是何意,可他知曉,這是他進宮當年,被太后第一次壓在床榻上折辱“侍寢”之後所寫。

他寫過之後,便找了個地方丟了,只怕給自己引來禍患。

而這樣一張小小紙片,如今竟到明棠手中。

她的謀局,比自己所思深刻太多。

他蔑視明棠軟弱,卻不知明棠更看不起他。

“你如今願意,我卻未必願意收留你這心有異心之人。我身邊只要聰明聽話之人,不需要陽奉陰違的廢物。”

明棠哂笑,揚聲道:“拾月,帶出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