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月21日，週末。S市。

今天星期天，餘筱筱沒忘記給劉梓雯準備禮物，是一對銀鐲子，兩個環扣在一起，可以戴著一隻手腕上，也可以拆了分開戴。上面刻著桃花。

她知道劉梓雯很喜歡桃花，她的水杯上就是這個圖案。上課開小差時在課本上畫的也是這個花。

兩人平時關係很好，雖然這幾天劉梓雯都在生氣不怎麼和她說話，餘筱筱也不惱，將盒子塞進書包，打算下午去劉梓雯家送給她，再好好和她道個歉。

剛到家門口就感覺有些不對勁，家裡的門大敞著，到處亂糟糟，空氣中一陣酒氣，房間裡還有翻動東西的聲音。

餘筱筱知道是餘正東回來了。他經常在外面賭博，贏了就瀟灑很長一段時間不回家，輸了就借錢繼續賭，然後從外地回來躲債。

回家了沒事幹，動輒就是喝的爛醉向餘筱筱和奶奶要錢，不給錢就偷家裡的東西變賣，鍋碗瓢盆都得餘筱筱攢錢一個一個買回來。

久而久之，周圍的人知道他什麼德行也不會從他手裡買東西。沒東西可以賣了，就對祖孫二人拳打腳踢，拿到了錢又跑出去賭。

餘筱筱心裡一緊，迅速收斂了臉上的表情，將書包裡的手機和銀飾盒子丟到地上奶奶平時積攢的紙殼子堆裡藏好。

餘正東剛好從他自已的房間裡走出來，餘家不大，只有兩個房間和一個用來炒菜的廚房，廁所也要用外面的公共廁所。

平時餘筱筱和奶奶睡一間屋子，餘正東自已一間屋偶爾才回來。

餘正東從房間裡提著酒瓶子一出來，就看見站在紙殼堆前鬼鬼祟祟的餘筱筱。

“你在幹嘛？藏什麼東西？”

“爸。”餘筱筱壓抑著心裡的不安，習慣性在褲子上擦著手心的冷汗。轉過身勉強扯出一個笑容。“沒什麼啊，隨便收拾一下，剛撿了兩個紙箱子，家裡太小放不下，等會拿去賣了。”

“倒騰這些破爛玩意？”餘正東手裡拿著幾包從餘筱筱房間裡搜刮出來的零食，當下酒菜。沒把她當回事，一邊喝酒一邊斜著眼睛看她，突然發現這個丫頭已經長這麼大了。：“你哪裡來的錢買這些吃的？”

餘筱筱侷促不安，儘量裝作沒事的樣子，想往房間裡跑。“不是我買的，這是鄰居給的。”

卻突然被一雙手大力抓住頭髮。

“人為什麼給你這些東西。”餘正東明顯不相信她的說法。

剛才他在房間裡翻看的時候就發現自家條件明顯好了不少，其他的東西雖然沒變化，但是她倆祖孫的衣櫃裡多了幾套新衣服，餘筱筱的床底下還藏著平時沒捨得吃的零食。

“聽說你這段時間總跑去溫家幫忙？他們給你什麼好處了？是不是給你錢了？錢呢？”

“什麼錢，我沒錢。”餘筱筱嚥了咽乾澀的嗓音，不敢看他，盡力將發抖的手指掩在袖子裡。

“你沒錢？”餘正東揚起手，蓄力一巴掌就要甩在於筱筱臉上。“我可看見了，你房間裡多了不少好東西。”

餘筱筱一直警惕著他，在他抬起手的那一刻習慣性護住腦袋，餘正東見她敢躲，抬腳就踹在她的腹部將人掀翻在地。

“把錢給我！！”餘正東撕扯著，搶過她的書包，將裡面的東西一股腦全部倒在地上。一頓翻找。

她痛的蜷縮在地上，好半天沒緩上氣。趴在地上無法動彈，嘴角嚐到了滑落的眼淚，苦澀無比：“爸，我真的沒錢。”

餘筱筱現在大部分錢都是溫璟以轉賬的方式給她，所以她根本沒多少現金。只要手機不被發現，他再怎麼找也找不到錢。

“沒錢，”餘正東翻出她夾在書裡的二十塊錢，又一腳踹在她背上：“這是啥？這是啥！！你耍老子。”

餘筱筱不說話了，這個時候說什麼都沒用，總該挨一頓打的。於是她蜷縮在地上，用力護住腦袋，盡力將臉護住，接受餘正東的拳打腳踢。

餘奶奶正在菜地裡忙活，本來想趁著今天天氣好，把地裡的雜草拔乾淨，明天開始要下一個星期的雨，就不好下地了。

卻被人火急火燎的喊回來。說是她那賭博酗酒的兒子又回來了，正在家裡翻東西。餘奶奶以為餘筱筱不在家，但又怕他將家裡東西拿出去賣，著急忙慌往家趕。一進門就看到這一幕。

“別打了，”餘奶奶打呼一聲，膝蓋發軟，撲在餘筱筱身上想將餘正東推開，年老了到底不如他力氣大，被反手推倒在地上。

“老不死的，死遠點。”餘正東壓根不回頭，只一心想把這不知道孝敬他的小崽子打死。抄起凳子就往餘筱筱身上砸。“沒錢，沒錢！他媽的，老子讓你藏錢。”

“給你錢！”餘奶奶心疼的眼淚直掉，實在沒辦法，撲通跪在地上抱著他的腿。“正東啊，媽求你別打了，媽給你錢。”

餘正東這才停了手，咂咂嘴，似乎剛才用了極大的精力，轉身往椅子上一躺，張開手對著餘奶奶高高在上的翹起嘴角：“拿出來。”

餘奶奶將褲袋子裡藏著的塑膠袋掏了出來，打算細數幾張，給餘正東一部分打發了他。

卻被他一把搶了過去，開啟塑膠袋，裡面的紙幣有零有整，十塊二十塊，小的有幾毛錢的硬幣，大的只有三張紅鈔票。皺皺巴巴，卻仔細平整的疊在一起。

“就這麼點還小氣吧啦的。”餘正東顯然並不滿意。抽著煙將手裡的錢數了又數，攏共不到六百塊錢。他用腳尖踢了踢躺在地上不知死活的餘筱筱。“你的獎學金呢？”

看在她讀書還有點用，掙個貧困補助和獎學金，還能補課賺錢。要不是這樣，他才不會讓她去上學瞎耽誤功夫，還不如早點賣出去給別人當媳婦。

餘筱筱早就拿到了，但是不能給他。可如果說沒拿到，他有可能不讓她再上學，或者又要去學校大鬧一場。

只能拖延時間，再想想辦法。“下個月底才發。”

餘正東沒再費勁跟她說話，把錢塞進口袋裡。大概是累了，提著酒瓶回了自已的房間倒頭睡覺。沒一會就呼聲震天。

餘奶奶小心翼翼的將餘筱筱扶起來。兩人看著滿地狼藉，無聲抽噎，繼續收拾東西，將房間打掃乾淨。怕吵醒他，動靜也不敢太大。

時間到了，餘筱筱將自已收拾乾淨，儘量讓自已看起來與平時無差別，可是一看鏡子兩個眼睛還是紅腫的不正常，只能悄悄出門躲在牆角小聲的打電話。

“喂，溫奶奶好，我今天下午有點忙，不能過去了，要不您兩人隨便吃點。我過幾天再去您那。”餘筱筱得等餘正東走了以後再去，要不然她害怕餘正東去溫家蹭吃蹭喝要錢。

“筱筱怎麼了？”外婆感覺今天小姑娘有些不對勁，又說不上來哪裡不對勁。以往這個時候餘筱筱早就到了，有事也會提前說，絕不會這個點才打電話說來不了。“你奶奶今天咋也沒過來一起吃飯？”

“她說自已在家隨便吃點。”餘筱筱越說聲音越小，心虛又害怕。

“嗯，行。”溫外婆也不知道該說什麼了，感覺餘筱筱今天小心翼翼的。看一旁的老頭子有話要跟她說，她就索性結束通話了電話。“咋啦？”

“我早上跟老王下棋，聽他講餘正東回來了。”

“哎呦那個敗家子。”外婆一下子就明白了。“他肯定又找筱筱要錢了。”

老王過來跟溫外公討要點花肥，這個時候也忍不住吐槽餘正東的土匪行為。

“指不定還動手呢。前幾年他在家喝多了不是老打人嗎！周邊好幾戶人家都攔不住。”

“我記得，有一個人攔了把被他拿酒瓶子砸了一臉血。關兩年就出來了。他餘正東不在家就算了，在家的時候祖孫兩個可有苦頭吃。”

或許就因為餘正東的無所畏懼和屢教不改，漸漸的沒有人願意再插手他們家的事情。只能在別的地方幫幫忙。

溫家二老對視一眼，都忍不住嘆氣。平時能幫的事情也就幫了，這種事情他們真的不好插手。“可憐的孩子。”

晚上8點。餘筱筱剛剛將所有東西收拾好，奶奶將煮好的飯菜端上桌，在鍋裡給餘正東留了一份，不然他半夜餓醒了看見沒有東西吃，又要將餘筱筱從床上拖下來打。

此時餘筱筱已經將劉梓雯的生日忘了個乾淨，直到地上的廢紙殼堆裡傳來陣陣手機振動的聲音。

餘筱筱嚇得臉上慘白，只感覺心臟已經暫停跳動，顫抖著手翻出手機嘗試了幾次才結束通話電話。

餘光不斷瞟著餘正東的房間。全神貫注的聽著房間裡的鼾聲，沒有異常才放下心，拿起手機鬼鬼祟祟的出了門。

才走出家門，手機又開始震動。餘筱筱膽戰心驚的接聽電話，儘量壓低聲音；“喂？”

劉梓雯提前離開了自已的生日宴會，她剛才聽班長說了餘筱筱的情況，她心裡有有些不是滋味，說不上來的酸脹和扭捏感。

她向班長打聽了餘筱筱的地址。雖然自已還是很生氣，沒有人一連拒絕自已3次的道理，這樣顯得自已特別像一個舔狗。

她決定勉強原諒一下餘筱筱接二連三的拒絕，並且決定以後不再當舔狗。

她還是想要跟餘筱筱分享自已的生日蛋糕。於是特地端著留下的一大塊蛋糕，用乾淨的打包盒裝好，還特地帶了一根沒有點燃的蠟燭。讓爸爸開車帶她來到了這裡，縣城的邊緣，泥瓦的小樓，街邊兩道很多房子，她不清楚餘筱筱傢俱體是哪一個。

只能站在路口拿起手機撥打餘筱筱的電話。她覺得自已帶著誠意過來，餘筱筱一定會很開心。

可是電話響了兩聲就被結束通話了。

她毫不猶豫又撥打了過去。

“喂？”

“筱筱。你在家嗎？”劉梓雯站在車前，劉爸在車上開啟近光燈照著劉梓雯腳下的路。

“在呀，在家。”

“那麼小聲幹什麼？你做賊呢？”劉梓雯有些聽不清她的聲音，還以為這麼早她就打算睡覺了。

“我說，我在家！！怎麼啦？”餘筱筱又離家門口遠了一點，聲音加大了一些。

“嗯。。。。\"聽到她確切的回答，這個時候劉梓雯有些害羞起來：\"我，。。現在，可能。。應該在你家院子外面吧，如果我沒有走錯的話。”

“啊？沒看見你啊。”餘筱筱抬頭在周圍看了一圈。“你在哪？”

劉梓雯也不知道自已在哪裡，只能用腦海裡所有形容地點和方向的詞彙向她表述。“這裡有一個路口，旁邊有兩個高高的黑色路燈。”

“你等一下，我馬上來。”按理來說，餘筱筱應該把她喊進自已家喝杯茶，但看著這逼仄的屋子，還有滿地狼藉，餘筱筱還是決定回去翻出銀飾盒掐在手裡走出了家門。

餘筱筱按照記憶走去附近這樣一個有著兩個高高黑路燈的路口，果然看見有一輛車停在那裡，劉梓雯穿著漂亮的白色公主裙，站在車前的燈光下，手裡捧著什麼東西正看著她來的方向。

“筱筱，我在這裡。”劉梓雯怕她發現不了自已，高高揚起手跟她打招呼。手上的黃金手鍊在路燈下閃閃發光。

餘筱筱開心的跑到她面前，兩位少女都情不自禁的給了對方一個擁抱。

劉梓雯先將打包盒開啟：“喏，給你吃。”

“你怎麼來啦？”餘筱筱沒想到她會來，接過蛋糕。

“順路而已。”劉梓雯讓她端著蛋糕，將那根粉色的蠟燭點燃；傲嬌的抬著下巴，“蛋糕不給你白吃，你得給我唱生日歌。”

餘筱筱壓根不相信她的順路。知道她的心意，感覺眼眶有些酸，吸了吸鼻子，小聲給她唱完一首生日歌。

等劉梓雯吹完蠟燭，餘筱筱把捧著口袋裡的禮物給她，真心實意的祝福她“生日快樂。這個給你。”試試看。

最後3個字卻在看見她手上戴著精心打造的黃金星星手鍊時，唇角囁嚅著沒有勇氣說出來。

劉梓雯沒有注意到餘筱筱那一刻的窘迫，飛快開啟小盒子，看到了兩個環在一起的手鐲。迫不及待的帶上，藉著車燈仔仔細細打量了好幾遍。“是桃花！”

高興地抱住餘筱筱的脖子又蹦又跳：“是桃花，你怎麼知道我喜歡桃花。筱筱，我最喜歡你啦。哈哈哈哈。”

餘筱筱看見她這副樣子也情不自禁笑起來，心裡的壓抑總算一掃而空。

劉梓雯笑嘻嘻的讓餘筱筱嚐嚐蛋糕甜不甜，卻在這個時候注意到了餘筱筱空空如也的兩隻手腕。上面還有青紫交加的痕跡。

“你的手怎麼了？”她抓著餘筱筱的手腕，她很肯定，今天之前餘筱筱的手上並沒有這些傷痕。“是不是誰欺負你了。”

“沒有啊，剛才做飯的時候不小心傷到的。”餘筱筱心虛的不敢看她眼睛。想把手抽離開她的禁錮。

劉梓雯不會做飯，但她知道要是做一頓飯就得受傷，那世界上的人早就餓死了。她不願意說就算了，大概是家務事吧。

“有需要我幫忙的地方，一定要告訴我。”劉梓雯有些心疼她，明明兩個人年紀相仿，竟然也會有這樣大的差距嗎？爸媽經常讓她多學習餘筱筱的努力刻苦，聰明能幹。

現在她竟然感覺這樣的褒義詞有些貶義的意味。

“我要跟你一起戴。”劉梓雯不由分說摘下一隻銀鐲戴在餘筱筱手上。“給你一隻。我一隻。以後我們倆最要好。”

餘筱筱還不知道該怎樣拒絕，又聽見她說。

“還是有一點，你以後不可以再拒絕我這麼多次了。要不然我就跟你絕交。”

黑夜，繁星點點時。在有兩個年代久遠黑色路燈的路口，汽車的燈光前，兩個少女，一個長髮微卷打扮的像個小公主，腳上的高跟鞋踩在塵埃處。另一個丸子頭衣著普通，腳上是廉價板鞋。

兩個人用同一個叉子，分食同一塊蛋糕。這大概是餘筱筱這輩子最難忘的畫面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