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凍後的白玉蘭用小刀刮開四邊。
還是沒有任何變化。
甚至還有點像沒成熟的小茄子。
直到放入油鍋的那一刻,兩個小孩差點驚掉了下巴。
豆芽一手託著自己的,一手託著梁辰的。
“下巴別掉,下巴別掉……”
只見油鍋裡,夾著玉蘭花的竹箸周身都冒起了油花,轉瞬,油花像浪花一樣奔騰了起來,猶如一股溫煦的春風將玉蘭花緊緊包圍。
花瓣浸開在浪花裡,盛開在春風中。
梁辰下意識的屏住呼吸,不肯挪開一眼的看著,看酥層緩緩綻開,當真像風裡的白玉蘭一樣招搖。
“這炸著可費勁,你們倆也歇歇眼睛。”
陸西泠的善意被兩個小孩兒集體忽略,他們根本不捨得錯過每一朵花的盛開!
不過,這也不怪孩子們這麼專注。
只因陸西泠手下的每一朵花形狀都不一樣。
有的含苞待放,有的絢爛綻開,綻開的也各有不同,有往左邊開的,還有往右面開的,就和長在樹上的花的姿態一模一樣。
陸西泠笑了笑。
她也不敢輕易溜號。
油溫是她需要掌控的,花瓣的形狀更是需要她透過調整竹箸的動作來調節。
這才是真正的玉蘭花開。
要層次有層次,要逼真有逼真。
離遠了看,還原度高達百分百。
梔子花也是同理。
等兩種花做好了,陸西泠伸手要來兩張黑盤子。
黑底白花,這是色彩的碰撞,也是美食與藝術的融合,
陸西泠微微一笑,高傲的梨渦頂著梁辰道:“擺盤懂嗎?學著點。”
小夥子點點頭,整個身子已經完全木訥住了。
此時任憑他滿腹經綸,也贊不出眼前的玄妙,這一刻,他忽然理解了白鳳芝。
也許,對於食客們而言,當真有一刻是無法用言語描述出美食帶來的感受來的。
或者說,能用語言描述出來的都還不夠驚豔。
真正的驚絕,就該是讓人目瞪口呆、啞口無言、甚至有點想哭。
“美,太美了。”
梁辰還是太過矜持文雅,此刻的陸西泠多麼希望能聽見一句來後世五體投地的讚歎,比如“我艹,牛x”之類的。
陸西泠捏了捏手指,抓筷子抓的時間太久,手指頭都僵硬了。
一想到這幾朵花只是試驗品,後面還要炸上五六七八朵,頓時她就累了。
但好花怎能沒有綠葉配。
陸西泠拿出冷藏好的樹枝,樹枝也是麵糰做的,只是混入了真正的樹木粉,吃是不大可能了,但至少同樣為麵糰,搭配起來不會違和。
樹枝上她又用僅剩的一點點菠菜汁捏出來幾條細小的麵糰,便當是綠葉。
如此,一枝遊春時折下來的白玉蘭花就做好了。
豆芽捂著嘴使勁搖頭:“不要不要,我不要吃,我要留著看,這樣好看的東西誰能捨得吃啊!”
還真有。
梅子遠一口酥下了肚,丘主事的心彷彿碎了一塊。
“技藝技藝,花開的剎那,便是由技到藝的昇華。”
“味道甘甜,火候也到位。”
“不同於明酥,此暗酥看似簡單,其實是先易後難,讓花開容易,但花要開的漂亮便要考驗庖廚的技藝了。”
點評完一道菜,梅子遠又朝著下一道菜看過去。
“呵呵,雞豆花。”
心疼的目光從白玉蘭身上挪開,丘主事介紹道:“小娘子說了,這道菜叫‘春色晚’,是白雪卻嫌春色晚,故穿庭樹作飛花的意思。”
梅子遠聽了一笑。
用雅名騙騙別人也就罷了,在他眼裡,雞豆花便是雞豆花。
“話是這樣說,可小娘子若不起這名字,只怕您也會挑理吧?”
丘主事一臉“我已經將您看透”的表情,鬧得梅子遠到底哼哧了一聲。
無心拌嘴,梅子遠輕舀了一勺雞豆花觀察了起來。
這道菜,一看湯色,清雞湯最怕油,湯底要至清至純,不可有雞油,更不能有肉糜。
二看雞豆花本身,不能一條一塊的,要細膩,更要均勻,要有雪白之色。
梅子遠笑了笑,別說,光看模樣還真有幾分春來晚的意思。
看夠了,便該用舌頭來品嚐了。
丘主事看著一勺子雞豆花入了對面人的嘴裡,自己也不自覺的跟著嚥了一口唾沫。
陸西泠做的飯他不是沒吃過,但像今日這般讓他眼饞的還是第一回。
這樣的水準,別說是給梅子遠吃了,就是直接端到聖人面前、端上國宴檯面上,都使得!
丘主事心中遺憾。
多好的一個揚名立萬的機會,咱也不是沒實力沒靠山,小娘子怎的不知道珍惜呢。
“咳咳。”
丘主事回過神來,見面前人眼周紅了一圈,連忙遞上了手帕。
難道是味道出了問題。
不會啊,他聞著是香的,且香的乾乾淨淨,沒有一點雜物和油的滋味。
丘主事看了看盤中餐,狐疑的摸了摸下巴,只聽對面半晌落下手帕才道:“燙。”
身上的汗倏忽收進了毛孔裡,丘主事抹了把汗,怨氣滿滿的撇了人一眼。
“可以了。”梅子遠說道。
“什麼可以了。”
梅子遠意指剩下的三道菜,說道:“她過關了,剩下幾道菜給夥計們送去吧。”
“你、”丘主事噎了下,離開蒲團的屁股又慢悠悠的坐了下去。
“您不吃了?”
這不是暴殄天物嗎。
再者,小娘子辛苦做了一桌子的豪宴,就嚐了兩道菜是不是有些太不拿人當回事了。
丘主事撇了撇嘴。
這人慣常如此,一身反骨從來不拿別人當回事。
“你懂什麼,我不吃是我年歲已高,太醫說了,魚肉都不得多吃。”
梅子遠的意思已經很明瞭了。
他是有心無力。
甜燒白,一口下去,又是糯米又是肥肉,掛口肥香,令人垂涎欲滴。
清蒸桂魚,滑嫩爽彈,講究的是一粒鹽不加就能做出留戀生津的口感。
不用吃,光看著兩道菜的菜色,梅子遠就知道定是十分無疑了。
掏出腰牌,梅子遠說道:“讓她擇日去尚食局報道吧。”
丘主事愣了,忽然想起來他還沒告訴這位爺,小娘子不稀罕去國宴,小娘子就喜歡錢。
而宮裡的月俸太少,她沒看上。
丘主事配笑著說道:“忘了與大人說了,這位老闆娘前日已經婉拒了咱家,說是生意忙,顧不過來。”
酒肆做的大如仙客居也一樣要博這一波紅利,可見萬國來朝,非同小可。
若是能名列國宴庖廚之列,以後便說是躺著賺錢也不是不可能。
當然了,各人選擇不同,梅子遠會尊重後輩,他之所以希望此人能位列庖廚之選,也是有他自己的計劃。
老者忽然笑了。
看這手藝,當不是個傻子才對。
難道世上真有純良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