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逆著寒風向落水的陌生人伸出援手的少年，難道不值得相信麼？”雲煙回望他，頓了一下，補充說，“而且就算我不說，你也早晚會知曉。”

“什麼？”

“因為你、你們這幾個人註定會走到一起。”雲煙最後露出耐人尋味的笑容，留下一句不明所以的話。

北斗七星，那是亙古不變的星辰組合，或許他們此前毫無關係，但總有一天會並肩閃爍在夜空之中。這是雲煙沒有說完的秘密。

他忽然舉起酒囊，仰天長飲，這股急匆粗暴的勁兒與他將軍的名號並不相符，倒像是個蠻橫的武卒。然後雲煙把酒囊高高舉起來，最後一滴清冽的酒滑入他的喉間，酒囊被安靜地放下。

“將軍……”

“我該離開了。”

“我送您。”

“不必了。”

“那……謝謝您。”

“躺著吧，好好睡一覺。”雲煙輕輕地擺手，一股柔和的力量將他的身體緩緩放平，“做場好夢。如果天下有變，這樣平穩的夢可不多了。”

“倘若漫天星光都暗淡了下去，漫漫長夜，你就是唯一的光。”

……

虛帝十三年秋，帝都萬事皆好，天下太平，沒有大戰。

去年帝都的夜宅的血色花宴讓都城的防禦攀升到前所未見的嚴密。這一點從帝都裡的民怨沸騰就可以看出來，人民倒不是憂心於都城的防禦，而是因為物價又調高了，果蔬倒還好，南方不缺，完全可以自給自足。主要是牛羊魚肉，珍貴的魚肉往往從遠海之濱運送過來，而羊肉的最高產地是在北方的滄州城，那裡連綿的平原最適合放牧，肉質肥美可口。去年年底朝廷頒佈了新的商貿規則，嚴格限制來往帝都的商品貿易數量和時間，並且來往運輸流程必須上報，由兩地官府密切監視全程，而且每月只有中旬十日可以自由運輸。運貨效率和數量擺在那裡，物以稀為貴，物價自然而然地水漲船高，商戶看著日益低迷的人流量也是無可奈何。

可就在幾個月前，夜氏忽然重金在荒蕪的西市租用了一塊地，開設了一個小市場，那裡所有的貿易限制完全取消，買賣與正常時期無二，甚至因為某位金主的補貼菜價還有所下跌。據說是開設這個市場的正是夜氏次子夜欽，而提出這個建議的是一個神秘的謀士，有傳聞說那謀士極其年輕複姓諸葛，也有人說夜君派遣了一個蘇姓的資深老臣輔佐夜欽皇子。老百姓可沒這麼多想法，這邊菜價便宜自然蜂擁地往這邊跑。

雲煙走了，天底下人都知道他的行蹤，他騎著一匹快馬出城，沿直路北上。

雲龍之將的行蹤一如他的稱號一般，如果你能追蹤上去，那只是他並不想隱藏。倘若這條龍真的要隱去身形，遊雲間，入深海，來去如風，這世間最頂尖的情報組織也窺不得他的半步行蹤。隨後的訊息印證了這個說法，雲煙離開帝都是在八月，人們最後一次看到他是在九曲河最南岸的港口。他出澤錦就一路前行，唯獨在這座港口小城停留了數日，多數時間都是安靜地坐在小城臨河的一處館子裡。一壺濁酒，一碟醬菜，還有店家送的花生米，窗外是來來往往的船隻，從這裡起航，最長的水路可以一直抵達雲州，而館子裡面在唱著戲。雲煙常坐的那個位置正對著樓下舞臺，有一個很開闊的視角。

戲館裡演了卉月皇帝青年時候和未來出生入死的兄弟們相逢的故事，那群熱血的青年們在深夜無人的街頭秘密相會，聽起來鬼鬼祟祟的有點像偷情的老男人們，但並不是，他們暢談著理想和抱負，雖然壓低著聲音，但是語氣中的慷慨激昂是壓不住的。小城畢竟是小城，戲曲大咖並不會出現在這裡，所以其實那場戲劇演得只能說不算糟糕，沒有那種年輕而演技拙劣的小生。店裡人氣有些低迷，可雲煙將軍還是看得有味。

三天這部戲演完了，第三天下午大幕落下，卉月皇帝君臨天下霸業終成，雲煙的身影也在這時候消失了。追蹤的各個勢力的探子們在舞臺上紅幕落下的剎那才反應過來，他們瞬間的失神就已經錯過了繼續追蹤的機會。

有人說，雲煙拿到了滄州水路的最後一班船，最後一張票。

在雲煙離開後，那館子門口立刻掛上了大紅色的牌匾，牌匾上“雲煙將軍”四個字鍍了一層廉價的金漆，在那一堆廢話中一眼就能看到。其實那場戲是館子刻意安排好的，雲煙的坐席也是。隨後的幾天，人群蜂擁而至，他們坐在這位名將曾坐過的席位上，舉目遠眺，視線的盡頭是某條水路。

而在這條水路的盡頭，便是王朝的北境，臨港的城市便是北境的心臟——滄州城。

滄州城最著名的幾個地理座標中必然有墨林山一席之地。

墨林山的平頂山頂打了一場戰鬥，據說是極其慘烈，其中的細節因為某種原因並不能被透露。那個夜晚流了一地的血，人的、鬼的，亂世英雄的和未來帝王的，都混在一起。

輕傷的少年用了幾日便能下床蹦躂了，雖然沒安靜幾天空氣裡又瀰漫起來瀰漫著活潑的氣氛，但是明顯不比之前，那場猝不及防的交鋒終究是令他們沉默了不少。夜黎其實是不想說那麼多話的，但是每次都是朱小器引出話題，又巧妙地設下銜接，夜黎心思單純不懂話術，一聽小器說啥啥不好，一根筋地就懟上去。

醫院本該是一個安靜的地方，主調是陰暗和死亡的地方出現任何喧囂似乎都顯得違和。但是經過學院特批，六樓的某個單元被劃分成特殊病房。

夜黎醒來的第二天已經可以下床走動了，他挨個探望了小夥伴的病房，在夜黎第二次去探望周尚的時候，他已經醒了。

此前夜黎和朱小器很多次聊天都是圍繞著這個沉默的蠻族大漢展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