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些金錢,也不多,”雲煙似乎看穿了元翀弦的猜想,笑著解釋說,“年輕人總是花錢的好手,吃的、喝的、玩的總是要錢的,就是跟人家姑娘談情說愛,手裡沒點金銀也難整。總不能放個假跟姑娘出去看個戲劇連門票都買不起吧?”
“滄州城的物價應該比帝都要低些吧?”
元翀弦思索了一下,點頭,“嗯嗯,一般吃頓火鍋也就五六十塊,肉卷隨便加,吃到飽。實在不行學校裡還有食堂,雖然味道差了些,但是總歸不會餓著的。”
“挺好的。”
“只是夜黎小師弟第一次進入學校的時候似乎有點……狼狽。”元翀弦苦笑起來,“像是個流浪地小狗而不是大家貴族的公子爺,我們執行組去接他的時候差點給他身上的氣味給燻暈了。葉家沒有給他一丁點盤纏麼?”
“家族給倒是沒給,但是他包裹裡可是滿滿的金銀。”雲煙搖搖頭,無奈地笑,笑容中有些苦澀,“這小子知道老爹的錢偷不得,就跑戶部那裡把我兩個月的薪水給提前支走了。後來我回來的時候去取,人就給我遞過來這小子的一封信,信裡道歉倒是挺誠懇,搶劫的時候就沒這麼好心了,一個子兒都沒給我留下。”
“是個狼滅,但是我還是沒搞懂為啥學弟他能混得如此……不堪。”
“沒啥可意外的,四成被偷了,四成用來施捨或者被騙著施捨,小黎自己用掉的估計不到兩成。”雲煙無奈地搖頭,“這次記得跟他說省著點花,別離家這麼久了還沒改過來善心氾濫的性子。因為從他離開帝都的那一刻起,到將來某一天他重新踏進故鄉之前,家族不會再給他任何的援助了,也不會有任何聯絡,這是他選擇的路,他應該自己走。我留給他的是我這些年全部積蓄,沒多少,大將軍這個頭銜明面上的薪資也就那樣,再加上每次都要跟兄弟們喝酒吃肉,所以剩餘無幾。但這也算是一個叔叔……還是哥哥?”雲煙頓了一下,又唸了一遍這兩個差了一輩的稱呼,忽然失笑。
雲煙忽然發現自己也被那小子的稱呼給繞暈了。以前的時候常常聽到夜黎雲煙哥哥雲煙哥哥這樣錯誤地叫,他也幾乎養成了一個下意識糾正夜黎的習慣。每逢夜黎興奮地說雲煙哥哥我吧啦吧啦什麼的,雲煙總是會先假裝板著臉說是雲煙叔叔。可是從他們上一次相逢才剛剛過去一年,一年的時間沒有聽到那聲“哥哥”的稱呼,雲煙自己反倒有些迷糊了。
很多年前,雲煙接到夜君的最高緊急調令,從百里之外的戰場上星夜兼程趕回帝都,他在帝都的一片腥風血雨中疾步踏進夜宅,這時候流言和風聞已經有一些流進了他的耳中,所以雲煙整顆心都是高懸著的,整座帝都也被覆蓋在詭異的安靜之。在黎明破曉之前的最後一刻,雲煙走進了夜星樓的嚴陣以待的光幕之中,在那裡他看到了那位疲憊的帝王,帝王隨意地坐在臥寢之中,武裝未褪,身上的長劍和甲冑彷彿覆蓋了一層猩紅色的塗漆,猙獰而殘破,在他的懷中還有一個包裹起來的小嬰兒,面對這樣壓抑的場面,那小嬰兒居然不哭也不鬧,安靜地像是睡著了。帝王抬起頭看了他一眼,雲煙說一切都已經收拾好了,帝王點點頭,把那個襁褓中的娃娃遞到了雲煙手上,第一次開口,聲音嘶啞,意思是讓雲煙看看這個孩子。
雲煙戰戰兢兢地接過血染的包裹,屏住呼吸,懷中的孩子並沒有睡著,他睜著水水霧升騰的大眼睛,似乎在好奇地打量著每一張出現在他眼中的臉龐。雖然早有心理準備,但云煙依然是被嬰兒那雙一黑一紅的異色瞳震驚住了,他的瞳孔猛地緊縮,尤其是那隻紅瞳,彷彿真如傳說那般裡面藏著妖異的魔鬼。
他猶豫著抬起頭看帝王,卻發現帝王也在看著他,似乎在等著他的意見。
雲煙鐵甲之下冷汗匯成了溪流,緊抿著嘴唇完全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就在這時候,第一縷破曉的晨光從窗戶投射進來,夜星樓的奇效把這道光放大了數倍,長夜迎來了黎明。與此同時,一同出現的還有稚嫩的笑聲,空靈而純真,它來自於雲煙懷中的那個孩子,此刻這個小嬰兒沐浴在晨光之中,彷彿一個光潔的瓷娃娃,他的眼睛都彎成了月牙,咯咯地笑著,無論是紅瞳還是黑瞳,都是一片明淨,其中倒映著雲煙的臉龐。孩子下意識地伸出了小手,在空中虛抓,笑著又有些急切。
雲煙愣了很久,這個房間也安靜了很久,他眼中的不安和恐懼早在晨光和純淨的微笑中雲散煙消,最後他也牽動了乾涸的嘴角,伸出一根手指,孩子兩隻小手抓住了那根手指,彷彿抱緊了抱枕,然後慢慢地閉上眼睛,發出酣睡的哼哼聲,他臉上的笑容始終沒有散去。
雲煙抬起頭說君上可否給這孩子起名。
帝王說你怎麼想。
雲煙不假思索地說,長夜和黎明,夜黎。
帝王點頭,夜黎。
等孩子一歲的時候,雲煙又回到了夜星樓,一場邊疆平叛得勝歸來,正好趕上他一週歲的喜宴。雲煙笑著接過孩子,試探著喚起他的名字,小夜黎含著笑咿咿呀呀地說著什麼,雲煙輕輕地點了一下小夜黎的鼻尖,無心開玩笑似的說了一句來叫哥哥,可是雲煙並不會知道,這個無心的錯誤會引出這樣一個令人啼笑皆非的故事。
橫在官場之中的有一條公認的規則,對於位高權重的臣子來說,越接近帝王深宮的深處,往往意味著越危險的處境。但是它沒有在雲煙和這個小皇子之間形成任何隔閡。
……
“算是一個親人的偷偷資助吧。”
元翀弦點頭答應了,沉默了很久,他向雲煙投去詢問的目光,“我發現我與將軍萍水相逢,此前素未蒙面,將軍似乎對我的身份沒有絲毫的顧慮……我終究只是一個外人,而將軍卻把夜黎學弟的這麼多訊息都告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