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翀弦躺在地上,雲煙站在他的身邊,他只要微微偏移目光就能看到懸在他上面的那柄劍。就在剛才,雲煙拔出了這柄長劍,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隨後收回,沒有半分停留,墨跡和銀光渲染的半片天空就那樣崩潰了。古劍墨銀的最強殺招沒能在一柄普通的鐵劍手中走過一個回合。
“大工不巧,大巧若拙。”雲煙稍稍握緊了劍鞘,淡淡地說,“作為武者,倘若太在意劍的本身,反倒成了劍的奴隸。或許一輩子都會被困在那柄劍劃下的圓圈中,終不得破圓而出,自然也無法破而後立。”
元翀弦沉思片刻,眼中有些迷惘:“晚輩不是很明白。”
“劍用得多了,也就明白了。”雲煙忽然眯起眼睛,他昂起頭望向身後,高樓的某扇窗戶被風吹開了,白色的簾子被捲到外面來了,像旗幟那樣迎風飄揚,裡面急忙地伸出一雙少年的手,那雙手慌亂地撥弄幾下,似乎有些手短,夠不著。然後屋裡的少年又迅速縮手,片刻之後,一柄帶鞘的長劍伸出窗戶,劍鞘的尖端一斜,便輕鬆地把窗簾勾了回去。
雲煙臉上閃過哭笑不得的神色,輕輕地搖了搖頭,心情有些複雜。他不知道從步入武道之初就伴隨著絕世名劍,對那個孩子來說到底是不是一件好事。他也不知道這個孩子是否能踏出那個既定的圓。
“可以幫我一個忙麼?元隊長。”雲煙收回了視線。
“將軍您說。”
“這幾年還得麻煩你幫我在小黎身上多留一個心眼。”
“嗯嗯好的,”元翀弦點點頭,“只是不知道將軍要我做什麼。”
“你不需要刻意去注意他什麼,只是要稍微留意一下他的蹤跡。在他滿足兩個條件之前不要讓他回到他的家鄉,無論發生任何情況,無論天下的局面發生什麼樣的變化,你都務必把他摁在這座學院裡。除非……”
“將軍……”元翀弦狠狠地打了個激靈。
雲煙嘆了口氣:“除非這天下的火徹底燒了起來,這墨械院的山頭也沒能倖免。”
不知道為什麼,這個幾乎不可能發生的假設令元翀弦心中出現了擔憂,他強行壓下那份複雜的情緒,不動聲色地說:“您說的兩個條件是?”
“第一個條件,在墨械院完成學業拿到畢業證書。第二,在拿到學位證書之前,透過八階的武道考核。”雲煙說,“這個時間是四年年,四年之後他會從這裡畢業,在那之後他要走的路就隨他自己好了。但在這四年之間,麻煩元公子替我看好這個孩子,一定不能讓他回到故鄉。”
元翀弦用力地點點頭,算是一個鄭重的承諾。片刻之後,他想了想,忍不住說道:“夜黎小師弟的故鄉,帝都葉家……將軍,是澤錦城,烈王朝的中樞有什麼東西要發生了麼?”
“那是一片隨時可能暴走的漩渦,在你不知道他會不會甦醒的時候,儘可能的遠離它。”
雲煙的表達很隱晦,元翀弦也知道水深,自然不再問下去,只是把這句話記在了心裡。
“那……四年又是為何?”
“四年之後,如果什麼都沒有發生,那它就永遠不會發生。如果風颳了起來火也燒了起來,天地狼藉,那麼你在哪裡走向哪裡又有什麼分別呢……”
元翀弦沉默了,他忽然看清了什麼東西。
雲煙見狀輕笑一聲,笑聲一掃方才的陰霾,“放心好了,我一定會參加我這個小弟弟的婚禮,在他畢業的時候我會親自過來接他,這段時間還得麻煩元公子多撮合撮合。如果趕得上,元公子的大婚之日我必定封上一份大禮。”
意外的是,元翀弦臉上的沉重並沒有緩解,他牽動了嘴角,臉上卻看不出來笑意,聲音有些低落:“將軍看過小說話本之類的雜書麼?”
“你想說我剛才說那些話的時候身上已經插滿了‘此人即將犧牲’的小旗子麼?”雲煙眯眯眼,哈哈大笑起來,元翀弦也被這笑聲整蒙了,臉上都不知道該掛上什麼樣的神情了,滿是錯愕地望著雲煙。
雲煙接著說:“元公子還是太年輕了。我少年的時候也常常閱讀那些蕩氣迴腸的故事,也常常害怕像‘打完這場仗我就退出戰場’之類的‘死亡宣言’出現。直到後來我親自上了戰場,我才發現很多人都會在大戰前夜聚在一起述說自己心裡的留戀和牽掛,憧憬某些柔軟的美好,第一次聽到這些話我害怕極了,我甚至能看見死神的身影纏繞到他們身上。可是戰況再怎麼慘烈,最終活下來的大多數,恰恰是那些插著‘小旗子’的人,他們大多攢足了軍功,榮歸故里。而那些小旗子轟然倒塌的人,那些描繪著美好的未來卻在夢幻中悽然死去的人,他們只是被人操控著命運,他們只是握不住鋒利的刀,或者刀劍上的力道守不住那份美好。但在這個世界上,我用了這麼多年練了一把劍,我把劍握在手裡的時候,還沒有誰能支配我的宿命。所以我說到的東西一定會做到,以前沒有過遺漏,以後也不會有。”
元翀弦忽地振奮起來,他終於見到了這位年輕將軍的霸氣側漏,見到了他的自信與張狂,他甚至出現了一種錯覺,彷彿他也是這位王朝最高武將麾下的一名士卒,在臺下靜靜地聽著戰鼓聲中主將的宣言,心中的豪情也被點燃了起來,他甚至想跟著振臂呼喊。
這是一位統帥,不僅能統領萬眾之軍,還能牢牢掌握著自己的生命。
他用力地攥緊了拳頭。
“不要告訴小黎我來過這裡,在他順利畢業之前。”
“還有幫我把一樣東西交給他。”雲煙又遞過去一張紙條。“這是個包裹,我放在你們學校菜鳥驛站的櫃檯裡了,你到時候去滄州城幫我轉寄一下,再寄回來,寄件的地址記得紙條上那個地址。”
“嗯嗯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