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左玄一看出達到這個境界的吳曼所施的手段後，其便陷入了思考之中。

他在思考是否要破得此局。

一來王家的行事作風還有王善王藹這對父子的笑裡藏刀他是知道的，對這樣奉貪而不知廉恥，恨不得將周遭一切都算計進去的人來講，有人能當頭棒喝一頓不見得是件壞事。

二來這吳曼雖是個全性妖人，以左玄一的觀念來講是萬不可留其性命的，但如今，他的五蘊皆空境界卻也為真，那觀法所展示的巨大手掌並非是什麼陰毒手段，而當真是佛經所言的助人開悟之法。

只不過方法和效果都暴力了些罷了。

而現在，吳曼的話語終是結束了左玄一的思考。

“焚盡整個王家？”

“對，無需傷及人命，僅為將引人入貪之財盡數帶走，催人生得慾望之宅皆盡焚燃，這便是我為王家還債的最後一步。”

為還債則需將家財盡燃，吳曼仍是那副垂眸靜坐的模樣，但嘴中所飄出的話語卻是那般荒誕。

更稀奇的是，一旁的王善，這一任的王家家主，那個恨不得將所有好處都攔儘自己懷中的人，在聽到此話之後卻全然未現暴怒之色，他只是眉頭緊鎖，再而輕輕搖了搖頭。

“吳曼之意我已悟透，燒財而求得心淨，雖然偏激但也還算有效，可即使我答應你，我的那群族人也斷不會應。”

而其對面的吳曼亦不意外，如今的他看淡世間一切，本就為空者，看空又有何妨。

“若如此，便折箇中，將你我對談的這個庭院燒之即可，那時，我將坐化於此，而王家主也能力排眾議，應下此事。”

王善淡然頷首，默許此事。

可其嘴上說得倒是輕巧，但這庭院所落之位較為特殊，是王家存放銀票財物的地方，旁邊的倉庫裡還堆放著些許裝好了的食糧。

這裡是王家的本家所在，按說以王家的體量和房產分佈來講，本家內是不需準備倉庫的，自有相應的下家來負責儲藏看守這些東西。

但巧就巧在王善王藹這父子二人看出了三一門有愈發壯大的趨勢，最近一直嘗試著趁著亂世送糧送財於三一門。

接連被拒之後那些準備送出的東西再運回去卻也折騰，是以便尋了個不礙事的角落放著。

而王家為了避嫌，把王善和吳曼對談之地也設定在了較為偏僻的這裡，若是按這二人所說，那這些價值不菲，足以令王家肉疼一陣的東西可就該銷燬於此了。

不過，左玄一輕點一下眉心，嘴角稍微勾起，想到個止損的法子，若真如他所料，那燒掉這片庭院卻是件好事了。

稍頓片刻之後他驅動虛炁近於王善之身，再而衝其緩緩開口道：

“此事應下卻也無妨，不過當時剿滅比壑忍時，王家所贈的那幾張陰陽紙在戰局之上起了不小的功效，為此，我便給王叔重新考慮的一個機會，若在這之後你仍願點頭的話，我亦不會再攔。”

“呵，玄一無需再勸，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麼，也能保證自己所做的每一個決定都非是被吳曼影響而做出……嗯？”

王善面上的瞭然和自信之色只在瞬息之間便被改變，他呆立於原地，嘴中不可置疑的話語也變作了一陣空洞和迷茫。

吳曼抬起頭，看向自己身前的那位王家家主，卻見蓋在其身上的巨大手掌於一陣虛渺而玄妙的炁之侵襲下變得殘破不堪，令王善被隔絕的意識再度和往昔的認知相連。

可是，僅僅一瞬，那虛渺之炁便被左玄一主動召回，又重歸於其身軀之內。

而王善面上的迷茫也逐漸化作一陣惆悵，再而重歸於平靜之中，他猶豫片刻，而後抬起手無力的擺了擺，一舉一動間已然不復先前的自信。

“恨與靜皆是我麼，謝過玄一了，讓我窺見了片刻真實……

罷了，便按吳曼說的，將這院落盡數焚盡吧，也算是對這場論理的一個收尾了。”

王善作為王家家主，修為不會太差，其一直認為自己的腦子很清醒，他並非陷入混沌，仍記得所有曾經的記憶。

但與吳曼對談之時，那曾經困住他的諸多欲望好像被隔絕了一般，令他可以用一個全新的角度俯瞰整個世界。

而如今，左玄一隨意的一手便令過往之慾重罩其身，雖只持續了片刻便重歸平靜，但這種可被他人隨意影響的感覺還是令王善陷入了不可避免的惆悵。

在王家本家所在放火燒院，這般重大的決定便在這當任家主，全性妖人，三一來客的三言兩語中定了型，若有外人聽之則必落於驚。

而吳曼則是在此時抬起眸子，淡然望向其身前的左玄一。

於此時的他來講，世間萬物皆為空，那是一種空洞的虛白，但唯有身前這個道人眼中的冷漠和排斥仍具有色彩。

“左道長，縱我修至此境，仍看不見你身後的許多……你在否定五蘊皆空的境界？”

左玄一聞言神情不改，聲音依舊沉穩。

“否定？談不上，不過是有兩個問題罷了。

五蘊皆空視世間萬物為空，明白此間眾生愁苦皆因思慮太甚，但你剛剛說此間塵緣已了，恩怨已休。

那死於你手的百位往上的無辜者，他們的債你可還清？

血債於身，背抱眾生恨意，但於頓悟之後，放下屠刀便可自認為佛了？”

吳曼雙眼微闔，低眉靜觀手心，只靜坐於此而未發一言。

左玄一則是頓上片刻，繼續道：

“照見五蘊皆空，雖見空而已身修為非空，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密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

於你而言，視一切為虛遂絕命於此，確為善者？”

回應他的，仍是沉默。

自左玄一說完之後，這本就偏僻的庭院陷入一陣長久的安靜之中，吳曼再度抬頭，那始終平靜的面上卻帶上了一抹複雜的笑意。

“左玄一……絕我命者，非你不可。

無需三日對談，便於此刻，動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