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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7章 窮山惡水

雨後的空氣帶著泥土的腥甜,客車司機吆喝著眾人上車,聲音在空曠的山野間格外清晰。

一路顛簸著終於到了市區,告別張鵬和張展後,我吃了一碗麵繼續轉乘火車前往鄰省大涼山區。

一路輾轉,從綠皮火車的轟鳴聲中下車,踏上大涼山土地時已經是隔日下午。

空氣中瀰漫著陌生方言和一股淡淡的辛辣食物氣息。

按照沈靜姝先前查到的匯款地址,我在車站旁賣水老漢那兒打聽鷹嘴崖的位置。

不知是不是這裡太陽太辣,這裡的人面板都黑黢黢的,買水的老漢嘬著一根旱菸鍋,聽見我的招呼,渾濁的眼睛只是眯了眯,就用一口濃重的方言道:“鷹嘴崖?那地方遠得很,汽車去不了。”

“你得去鎮上找摩的,還得熟悉山路的老師傅才敢往裡送嘞。”

我心下了然,依老漢指點,在塵土飛揚的鎮子邊找了個面板黝黑,手臂肌肉虯結的摩的師傅。

師傅跨坐在半舊的豪爵摩托車上,嘴裡叼著煙,頭盔搭扣隨意掛在臉上。

一見我打招呼,就咧著滿口煙燻黃牙的大嘴笑道:“鷹嘴崖,那地兒可不近啊。”

他上下打量著我,瞥了瞥我身後不小的行囊。

“五十塊,天黑前送到。”

我點頭應下,將帆布包背上,又把其他行囊都綁後座後,才跨上摩托車。

這摩托車我上一次坐還是好幾年前,倒是沒想到在這個地方,這種交通工具還是主力。

發動機發出一陣嘶吼,車輪捲起陣陣黃土載著我一頭扎進了連綿群山之間。

山路崎嶇,與其說是路,不如說是人和牲口踩出來的土道,坑坑窪窪,蜿蜒曲折。

沒來之前,我從未想過世界上還會有這麼落後的地方。

在摩的師傅嫻熟的車技下,摩托車如游魚般在窄道上穿梭,時而爬上陡峭山坡,時而俯衝進幽深谷底。

我緊緊抓後座扶手,只覺五臟六腑都要被顛出來。

“小兄弟,去鷹嘴崖找人?”師傅聲音被風吹得有些模糊。

“送個朋友回家。”

師傅嘿一聲,不再多話,專心開車。

夕陽餘暉將山巒染成一片金紅,漸漸隱沒,天色暗下來。摩托車燈光在漆黑的山林中劃開微弱光明,四周蟲鳴和不知名野獸低吼,更添荒涼。

不知拐多少彎,爬多少坡,直到月上中天,前方才隱約出現幾點零星燈火,師傅陡然減慢了速度。

“前面就是鷹嘴崖了。”

摩托車在一處低矮的土坯房前停下,這裡似乎是村口,師傅抹了把額頭的汗水。

“師傅,你經常過來,知道陳小海家是哪一戶麼?”我付了車錢,看著陌生的村子沒有頭緒。

師傅搖了搖頭:“這村子不大,黑燈瞎火的,你找個人問問看吧,我就送到這兒了,再往裡路更不好走。”

我嗯了一聲,目送著摩托車燈光消失在黑暗中。

轉身打量眼前村落,稀疏的幾盞燈火如同鬼火在夜風中搖曳,四周靜悄悄,只有幾聲犬吠遠處傳來,格外空寂。

我深吸了一口氣,揹著行囊,深一腳淺一腳地往村裡走。

約莫走了一刻鐘,我才在一處幾乎要塌掉的泥牆院子外停下。院門用幾根歪歪扭扭的木棍勉強支撐著,裡面黑漆漆的沒有一絲燈光。

我身前,官印散發出淡淡微光,按照官印中殘留的陳小海氣息,這裡應該就是他家。

“請問這是陳小海家麼?”

屋裡一陣窸窸窣窣的響動傳來,半晌,一道蒼老沙啞的聲音才從裡屋響起。

“哪個?”

“我是陳小海朋友,外地來的,有他訊息。”

吱呀一聲,破舊木門拉開了一條縫,一個佝僂的身影探出頭來。

藉著微弱的月光,一張佈滿皺紋,愁苦不堪的臉頰映入眼簾。是個頭髮花白的老婦人,她有些警惕地上下打量著我。

“小海他回來了嗎?”老婦人聲音帶著顫抖。

我心中一酸。側身讓她看清背後行囊。

“嬸子,我來送小海回家。”

老婦人身體猛地一晃,幾乎要栽倒在地,我趕忙上前一步扶住她搖搖欲墜的身子。

只是幾個呼吸的功夫,屋裡又走出一名拄著柺杖、同樣蒼老瘦弱的老漢,想來是陳小海父親。

“娃兒,我的娃兒啊。”老婦人終於抑制不住,發出一聲淒厲哭喊,在夜空中尤為揪心。

我嘆了口氣,將二老扶進屋,屋子裡沒點燈,只有一扇小窗戶透進些許月光。

藉著微光,我才看清屋內景象。

與其說是家,不如說是個勉強能遮風擋雨的窩棚。泥土地面坑窪不平,牆角堆著爛柴禾,屋子正中放著一張破舊的木板床,床上鋪著看不出顏色的被褥。

唯一的傢俱是一張缺了腿的方桌,用幾塊磚頭墊著。

空氣中瀰漫貧困和絕望交織的氣息,燻得人喘不過氣來。

我將陳小海的骨灰罈鄭重地放在破桌上。

“叔,嬸子,這是小海。”我的聲音也有些乾澀。

“他在工地出了意外,我和他的工友們湊了一些撫卹金,還有好心人的捐助,一共是六萬塊錢,之前透過郵局寄過來了,你們應該收到了吧。”

看著兩位老人悲痛欲絕模樣,我心中百感交集,好在之前是湊了六萬塊錢。

對於富裕人家那六萬塊或許不算什麼,但對眼前的這個家庭來說,無疑是救命錢。

然而,我話音落下,陳老漢確實抬起一雙佈滿血絲的眼睛茫然地看著我,聲音嘶啞道:“錢?啥子錢噢,我們沒收到過啥子錢嘛。”

老婦人也停止了哭泣,愣愣地望著我。

“娃兒他爹說是實話,沒得錢寄來嘛。”

我心頭猛地一跳,眉頭瞬間蹙緊,沈靜姝明明說錢已匯出,按照陳小海生前匯款地址,怎麼會沒收到?

“不可能。”我下意識反駁。

“匯款記錄我都看過的,寄到這個村子,收款人是陳大山,應該就是叔你吧。”

陳老漢用力搖頭,柺杖篤篤敲著地面。

“真的沒得,娃兒。我們要是拿到那筆錢,也不至於連口像樣的棺材都不給小海準備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