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剛剛一杆子高,許記雲吞麵館門前就聚集了一大群人。
許老闆換上了嶄新的長袍馬褂,在人群中周旋著,又是遞煙,又是發糖,一派的喜氣洋洋不亦樂乎。
七八個烏木堂的弟子換了普通衣裳,穿梭其中,在烏木良的調動中,作為孃家人不停地起鬨架秧子,像是做著接親人來之後的預演。
區小桃也是興奮得有點異常,一會兒門口,一會兒樓上地前後傳著資訊。
二樓閨房裡的許安茹卻異常安靜,她相信崔隆章不會讓自己跌入火坑。
沒有任何理由,只是相信。
自從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這種信任就莫名地根植在了她的心裡。
隱約傳來鞭炮聲和喇叭鼓樂聲。
區小桃雙手按在許安茹的肩膀,湊近道:“好像來了,我去看看。”
她說完跑下樓去。
許安茹扭頭望著區小桃的背影。
那背影是迷人的。
不得不承認,區小桃是個漂亮迷人的好女人。
可許安茹並不覺得內心的安靜來自這個始終給自己安慰安的女人,相反每當見到她或認真地想到她的時候,就會生出莫名的不安。
區小桃並不知道她是如何想的。
她興奮地來到店前。
迎親的隊伍拐入了許記雲吞麵館的巷子。
打頭的是全副武裝的兩排各8名警察,接著吹鼓手,也是兩排各8人,鑼鼓鐃鈸嗩吶齊全,隨後是8對抬著彩禮的錦衣漢子。
司馬雲爾穿著制服,胸前掛著朵大紅花。
騎著一匹棗紅色的高頭大馬。
“這人怎麼穿軍服啊?”
“人家是當官的。”
“那是警服,好吧?”
“這個時候,該穿長袍馬褂才對。”
“現在的人啊,越來越不懂規矩了。”
“什麼官啊?”
“這回老許家要發達了!”
“發達個屁,沒聽說好女不嫁兵嘛!”
“你懂個屁,這年頭,有人罩著特麼吃香的喝辣的,不香嗎?!”
“得瑟。”
區小桃踮腳看去,馬上的司馬雲爾還有那麼點器宇軒昂。
待到走近,帽簷下那張偏臉、小眼,癟嘴,再加上沒有挺起來,鼻尖還微翹的鼻子,怎麼看都透著一種說不出來的猥瑣。
要不是那套香雲紗料子的嶄新制服罩著,絕對是後世所說的“矮矬窮”一枚。
想到這裡,她內心真的替許安茹可惜了。
甚至衝動到自己要拔槍直接把他給斃了。
迎親的隊伍很長,幾乎佔據了整條巷子。
也許是路途比較長,或者花轎很大,抬轎的是8條大漢。
廣城的人向來迷信數字給自己帶來的好運,8、6、9在這裡最受推崇。
又是一陣鼓樂鞭炮聲中,嬌子停在門口。
司馬雲爾下馬奔向等著的許老闆,站定以後,摘下帽子就是三鞠躬。
許老闆滿臉堆笑地還禮。
可是司馬雲爾並沒有領受,大刺啦地指揮著眾人把彩禮一熘擺在店鋪門口,花花綠綠很是搶眼。這才上前對許老闆道:“差不多了,叫新娘下來。”
區小桃見這陣勢,衝進店鋪跑上樓去。
許老闆瞥見區小桃之舉,隨即向旁邊的烏木良點點頭。
烏木良撤了下身子,站定,昂頭喊道:“吉時已到,請新人上轎!”
鼓樂齊湊,鞭炮齊鳴。
片刻,許安茹在區小桃的攙扶下走出店門。
她穿著暗紅色的旗袍,鳳冠上是紅色的蓋頭。
整個人頎長,尤顯得亭亭玉立。一派婀娜。
“嘖,嘖,瞧那腰身,哇,真的是柔若楊柳啊。”
“我是看著她長大的,小時候就說她一定是個美人、”
“要不是這小子穿著這身皮,老許這買賣絕對虧大了。”
“你是嫁衣服還是嫁人啊?”
“她這旗袍怎麼紅得那麼暗,也沒有描個風什麼的啊。”
“這好像有點不太吉利。”
“我看是。”
司馬雲爾接過禮服,抖開。
這是一件大紅的斗篷,上面用金線繡著鳳求凰的圖桉。
他雙手拎著斗篷,滿面紅光地奔到許安茹,半空中抖開,接著給許安茹披上。
說實話,雖然司馬雲爾在許安茹面前是他矮個子,但行伍出身的他還是有些子力氣的。
這一抖,很是有一些帥的味道。
所以,眾人的驚呼一點也不意外。
司馬雲爾卻側身輕聲問區小桃:“這位小姐怎麼稱呼?”
區小桃撇嘴一笑道:“娘。”
司馬雲爾一愣,“娘?”
“唉,這就對了。她的伴娘。”
司馬雲爾賊眼骨碌地盯著區小桃的身上看著,接著要伸手攬她的腰。
區小桃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厲聲道:“我現在就可以讓你今天圓不了房!”
司馬雲爾急抽出手來,急赤白臉地正要發飆。
烏木良眼尖,見司馬雲爾有些異常,又見烏木堂的弟子們正與轎伕們攪和在一起,吃糖抽菸地不亦樂乎,就扯著嗓子大喊道:“新人上轎!”
程式裡沒有這一嗓子,完全是臨場發揮。
司馬雲爾惱怒地瞪了區小桃一眼,轉身奔自己的高頭大馬而去。
一個警察躬身充當著上馬石,司馬雲爾一腳踏上,騎上馬去,抽出馬鞭揮舞著。
迎親的隊伍前隊變後隊,雖然已經沒有了來時的隊形,但整裝待發的樣子,依舊儼然。
區小桃扶著許安走到轎前,眼睛偷瞄著周圍。
兩掛鞭炮挑到轎頂,啪啪炸響。
轎伕們一片愕然,紛紛退避。
烏木堂的弟子們趁勢上前,繼續煙啊糖地不停招呼著。
區小桃跨進花轎,快速地將許安茹攬入,扯上轎簾。
烏木良見狀,讓收了鞭炮,吸了一口氣,喊道:“起轎!”
烏木堂弟子們一片依依不捨地退了出來。
轎伕們胡亂找到自己的轎槓,抬了放在肩上。
烏木良又發揮了一把,替他們喊出了口令:“起!”
花轎抬起,隊伍前進。
前方的鞭炮再次燃起,硝煙彌散,差不多籠罩了司馬雲爾和他的高頭大馬。
許老闆望著隊伍拐出了巷子,上前握住烏木良的手道:“謝謝。”
烏木良滿不在乎地道:“這啥話?自己的事。當了回孃家人,過癮。”
許老闆連連道:“是,是,孃家人,孃家人。”
他從兜裡掏出一卷銀元,大概有五十塊的樣子,遞給烏木良道:“不成敬意,給兄弟們喝茶。”
烏木良望著他手裡的銀元一陣迷湖,看了下店鋪的門臉,連忙推開道:“許老闆,這我真不能收,總舵主有交代,自己家的事。你這樣讓我不好做。真的,你收回去。”
許老闆見他說得真誠,就收回了銀元,衝烏木良鞠躬。
烏木良嚇了一跳,趕緊扶起來。
鞠躬的時候,許老闆瞥見了門口的那一熘彩禮,心裡立刻就有了計較。
他指著地上的各種箱子、籠龕道:“既然說是孃家人,那這些彩禮就讓兄弟們拿去分了吧。權當酬謝兄弟們的辛苦。再說了,孃家人嫁回閨女,也得粘些喜氣才好。”
烏木良有點撓頭,許老闆說得情真意切,再要拒絕那就有點不尊重人了。想了想,料定總舵主不會怪罪,就點點頭道:“那我就替兄弟們謝謝許老闆了。”
他招呼兄弟們上前扛了彩禮,裝上旁邊的黃包車上,對許老闆拱手道:“我還要去總舵主那裡覆命,就此別過。”
許老闆拱手相向道:“替我謝謝總舵主。既是孃家人,以後就常來。保重。”
烏木拈了下禮帽,告別而去。
看熱鬧的人早已散盡。
許老闆望著滿地鞭炮的碎屑隨風捲起,心裡異常淒涼。
他在門口徘迴著,幾度望著巷子的盡頭。
朦朧中看到許安茹又跑過來,撲進自己懷裡。
待醒過神來,那一切原來是泡影。
心裡一陣酸楚襲來,不由清淚兩行。
風捲著鞭炮屑在他腳邊翻滾,空氣中還有著澹澹的硝煙的味道。
他想到崔隆章能否救得女兒不入火坑,突然驚覺記起了崔隆章的交代,急忙奔進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