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靈氣就像八歲那年一樣,倏忽間鑽進我的左眼,承受過痛苦之後,就像最後一片拼圖迴歸原位——一切都結束了,一切都重新開始了。
我,是誰?
混沌初開,神是這世界唯一的居民。
神與神之間越是繁衍,神性薄弱者、法力低微者,越是增多,逐漸變成了大多數。
優勝劣汰的自然法則自古存在,那些神性薄弱、法力低微的,在神界無法生存,遷居大地,成了人。
神的生命接近永生,但那些人沒有法力,不到百年便會隕滅。神意識到這一點,為了避免再出現這種下等神類,勒令神界不許私通。
神原本以為,人類生命短暫,本該在大地上滅絕。卻沒想到人類繁衍能力極強,幾年間已經雄霸大地。
不過,神大概覺得人類生存在人界,與神界並無大礙,也就放任自流。直到千年後,出現了新的問題。
人死去之後,肉身腐爛,魂魄沒有歸宿。
那些魂魄當中,有些是從神界遷居的人類,他們死後徘徊千年之久,無法回到神界,也無法和親人交談。於是,他們生出怨恨,怨恨神拋棄了他們——他們是世界上第一批妖魔,他們向天舉起長矛。
第一次神魔大戰,妖魔傷亡慘重——他們是神墮化而來,但他們也是神當中法力最弱的。
為了能贏,他們韜光養晦,吞食同類。
第二次神魔大戰,妖魔惜敗。這次大戰,妖魔中幾位佼佼者脫穎而出。
能夠被吞食的同類越來越少,人卻越來越多,妖魔將視線轉移到那些生生不息的人類身上。
人開始向蒼天乞求,後來風浪漸平,人類以為一切都過去了,神眷顧他們,幫他們制服了妖魔。
這時,第三次神魔大戰打響了。
這場戰爭太過慘重,妖魔屍橫遍地,人界生靈塗炭。枉死的魂魄驟然增多,他們的怨恨無可比擬,他們想讓這怒火燒上神界!
以血肉作引,魂魄為源,這場火越燒越旺。
可天太高了,火苗怎麼躥也是燒不到的。但在地下,這場無量業火,開創了一個新的世界,煉出一個新的物種。
那是冥界,是亡者歸宿;那是我,掌握生死。
我,是誰?
我誕生在象徵滅亡的業火之中,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冥界那彷彿沒有盡頭的血色花海,每一株花,都可以成為亡魂停留的住所。
我由千萬魂魄煉化而成,擁有他們所有人的記憶。
但是,我是誰?我誕生的意義是什麼?這是我獨自守在冥界時,每天都在思考的問題。
我遇到的第一個人,是一個看起來和我差不多的男孩。一開始,他和我一樣沒有名字,後來,他說,他叫律。
我問他:“你是鬼?”
他搖頭。
“那是人?”
他還是搖頭。
“那……是神?”
他噗嗤一笑,說:“我順應天道而生,超脫三界之外。”他指了指我,“你也是。”
我並不是很明白,想了很長一段時間,再次見到他的時候,我問他:“天道為什麼要讓我誕生呢?”
律聳了聳肩膀:“這要你自己探究。”
於是,在神想要將我打入輪迴的時候,我沒有抗拒——也許在輪迴中,我能夠找到答案。
我沒想到的是,我剛進入第一世輪迴,就為身邊的人帶來了災禍。
我從滅亡中誕生,“帶來死亡”是我與生俱來的能力。於是,我把魂魄打成碎片,將我的能力封印在六方——我要像一個人一樣,去經歷死亡與輪迴。
現在,我的輪迴結束了。
殷漫語警惕地看著我,沒有多餘的精力去管申湫如何了。她握著摺扇的手太過用力,指節發白,問我:“你是誰!”
“我?”我眼中所見,妖精鬼怪,臣服於地,這一幕熟悉又陌生。但,我是誰呢?
我也想知道。
洛在另一邊冷眼看我,頃刻間將術式圖修補,道:“不管你是誰,就算只有赤火,你也承受不住。”
赤紅色的火焰再次升騰而起,我在火焰中凝眉沉思。
不對,還缺少了些什麼……
我曾給自己下過六個封印。
一者,封印輪迴記憶。如果帶著那些記憶入輪迴,那輪迴也沒有什麼意義,反而變成負擔;
二者,封印通冥之能。可我在輪迴中成為了冥靈師,這個封印也就逐漸被破解;
其後兩個封印,封印著我用肋骨做的兩把劍,先後在輪迴中解封;
最後兩個封印,也就是雙眼的封印了。
眼下六個封印全部解開,但似乎還缺少重要一環,來將最初的問題解答。
赤火的鐵鏈伸出地面,卻遲遲沒有向我進攻。
殷漫語看在眼裡,急在心裡,對洛喊道:“你到底能不能控制這個術式圖?!”
洛眉頭緊蹙,額上冒汗,被殷漫語一喊,反而徹底放棄了對術式圖的控制。洛甩袖道:“那請你來吧,冥靈師。”
殷漫語之前聽出洛是個神,她完全沒想到一個神竟然會這麼輕易地放棄,不由得愣住了。
洛嘆了口氣,道:“這赤火,已經完全不敢進攻了。”
聽到這話,殷漫語更加難以置信:“不敢?什麼叫不敢?一把火難不成還會有情緒?”
洛掃了殷漫語一眼,嗤笑道:“一塊木頭留世千年尚且成精,更何況這上萬年的火種。你作為冥靈師,難道連這樣的道理都不懂?”
“他們,不是不敢進攻。”我甫一開口,洛與殷漫語的視線一齊落在我身上,“他們,是不想再進攻了。”
洛撇開腦袋,似乎無甚興趣。
殷漫語卻問:“什麼意思?”
我伸出指尖在空中輕轉,四周的赤火慢慢聚攏過來。我問:“你知道,這火是用什麼煉的嗎?”
殷漫語看著赤火,不假思索道:“妖怪?”
作為冥靈師,殷漫語一向認為妖邪必須被剷除,既然是神煉出的火種,也必然是用妖怪煉的。
赤火最終在我指尖凝聚成一粒火種,我笑了笑,道:“對付我,可不能用妖怪。這火,是用神的血肉煉的。”
殷漫語神情駭然。
“神的生命接近永生,但他們也害怕死亡,所以,如若世間出現了一個能夠掌握生死的人,那他必死。可這個人就是從妖魔所化的業火中誕生,用妖怪煉火當然不行——那就只能用妖魔的剋星,神的血肉了。”
“不可能,神怎麼會……”冥靈師通曉的是冥界,在幾千年變化中,信仰的卻是神。殷漫語儼然無法接受這種說法。
我繼續說:“神對他們說,放心吧,只要剷除了這個魔物,我就為你們恢復肉身,只要這個魔物消失,所有的神都會獲得真正的永生。他們被說服了,可最後的結果卻不一樣——他們連魂魄都會隨著淨火的熄滅而消散。
“他們恨我,我是他們被煉成淨火的罪魁禍首;可他們更恨神,神出爾反爾。”我將火種收起,瞥向殷漫語,“而我,還可以給他們一個入輪迴的機會。”
這樣的局面,對殷漫語來說,無異於黑白顛倒,連聲說著不可能。
洛冷笑著,那笑裡是對神的輕蔑。我看著她,彷彿看到她的未來——倒在神殿的臺階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