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冰猛地扯下牆上斑駁的佈防圖,“嘩啦”一聲在石桌上鋪開,燭火跳動間,他的指尖重重按在大牢位置,“定的什麼罪名?”
卓越從貼身處掏出一卷皺巴巴的文書,燭光下硃批鮮豔得刺目,“那個叫凌霜的女子,先是被扣了個‘勾結血刀門餘孽’的帽子,又加了個‘嶺南聚眾謀反’。”
他冷笑一聲,指甲刮過文書上未乾的墨漬,“至於十七......呵,他們連死士身份都沒查出來,只寫了個‘連坐’二字就打發了。”
孫啟突然從文書夾層中抽出一張,”啪“地拍在石桌中央。
紙頁上那方猩紅的印文在燭火下格外刺目,他嘴角扯出一抹冷笑,“瞧瞧,給韓衝安的可是‘私通敵國’的重罪,用的卻是——”手指重重戳在印文上,“先帝駕崩那年就該熔燬的舊印!”
眾人湊近細看,只見印文“大周刑憲”四字中,“周”字裡邊的“口”竟像是被人刻意鑿去,只餘下半個殘缺的輪廓。
任冰指尖一頓,“還有兩位呢?”
李猛面色陰沉似水,從懷中掏出一張皺巴巴的告示拍在桌上,“青州回春堂的命案。說是為搶一味‘九死還魂草’,把掌櫃的殺了......”
燭光下,“倪可笑”三個字被硃砂圈得猩紅刺目,墨跡暈染如血,將旁邊“紅旭”的名字也染得模糊不清。
“呵......”任冰突然冷笑,指節敲在“九死還魂草”五個字上,“賊喊捉賊,戰青河的死,倒被他們栽得一手好贓。”
趙風突然一個箭步湊到任冰身前,低聲道,“老大,万俟怪那畜生被他們灌了離魂散,現在整日喊著‘大燕復國’、‘血祭蒼天’......”
說著他忽然掀開衣襟,胸口一道鷹爪狀的舊傷猙獰可怖,“這雜種當年殺我們多少兄弟,現在倒成了‘瘋癲免罪’?”
任冰眼底閃過一絲訝異,隨即恢復平靜,“卓大哥,安排我去會會這位‘瘋癲’的故人。”
卓越眉頭緊鎖,“老大這是打算硬闖?”
楚妙語卻突然開口,“救人不難,難的是救完怎麼辦?”她指尖蘸著藥粉,在佈防圖上畫出三條紅線,“禁軍把守要道,暗衛潛伏角落,還有九王府私兵遊走其間,就算救出來......”
“那就讓他們看場好戲。”任冰突然抓起茶壺,茶水傾瀉而下,水流在佈防圖上蜿蜒擴散,墨跡漸漸暈染開來。
隨著水漬滲透,紙面下竟緩緩顯露出一幅泛黃的密道圖——那蜿蜒交錯的線條,赫然是先帝年間秘密修建的“龍潛九淵”密道全圖!
李猛突然拍案,粗糙的手指戳向圖中標註著“死牢”的位置,眼中精光暴射,“妙極,讓韓衝那小子發揮所長!他不是會仿聲嗎?”
說著突然壓低聲音,做了個抹脖子的手勢,“就在子時換崗時,讓他學著九王爺的腔調喊幾聲‘一個不留’......”
“事不宜遲,”卓越眼中精光閃爍,猛地一拍大腿。他轉向楚妙語,壓低聲音道,“小楚,快取一套獄卒的行頭給老大換上。”
楚妙語聞言,起身走到牆角,從暗格中抽出一個油紙包裹。她指尖輕挑,包裹展開,露出一套漿洗得發硬的獄卒服,“早就備著了。”
說著將衣服抖開,袖口處赫然縫著幾枚細如牛毛的銀針,“我在袖口都藏了暗器,右襟內袋有包迷魂散。”
任冰接過衣服,指尖撫過那些幾不可察的突起。他忽然抬眸,正對上楚妙語欲言又止的目光。
“放心。”他低聲道,手指在衣領暗袋處一探,取出枚赤玉平安扣——正是三年前楚妙語贈他的生辰禮。
此刻他將玉扣重新系回頸間,眼眉輕挑,“這次,定完璧歸趙。”
卓越突然“咦”了一聲,從衣物底部摸出塊腰牌,“這......這不是陳牢頭的令牌嗎?”
楚妙語眼中閃過一絲狡黠,“那老酒鬼剛入夜就醉倒在春風樓了,現在怕是還在夢裡呢。”
她邊說邊幫任冰理平衣領,指尖在無意間碰到他頸側時微不可察地一顫,“三更梆子響時,西側角門的值守會換班。”
“你說他剛喝過酒?”任冰說著突然抓過桌上的女兒紅,仰頭灌起酒來。喉結在繃緊的頸線上急促滾動,琥珀色的酒液順著下頜流過喉結,最後消失在衣領深處。
酒罈放下時,他眼尾已染上三分醉意的薄紅,卻更顯得那雙眸子如寒星般清亮逼人。他對著楚妙語勾起嘴角,“現在,我身上可有三分陳牢頭的味道了?”
楚妙語正望著他滾動的喉結出神,聞言才猛地驚醒。她強自鎮定地上下打量,故作嚴肅地搖頭,“不像。”
“哪裡不像?”任冰挑眉問道。
楚妙語的目光不自覺地在他稜角分明的側臉流連,待回過神時,話已脫口,"太帥了。"
任冰低笑一聲,突然俯身在地上一抓,修長的手指沾滿汙泥。他毫不猶豫地往臉上抹去,黑褐色的泥垢立刻掩蓋了原本俊朗的輪廓。
當他再抬頭時,已然變成一個面色蠟黃的邋遢獄卒,只有那雙眼睛依然明亮如星。
“現在呢?”任冰刻意佝僂起挺拔的身軀,連嗓音都變得沙啞渾濁,活脫脫就是老陳那副酒鬼腔調。
楚妙語一時恍惚,怔怔地望著眼前這個“陌生”的獄卒。忽而她回過神來,從藥箱中取出一包靛青色藥粉,“服下這個,嗓音會更像。不過這藥效只有兩個時辰。”
任冰二話不說接過藥包,仰頭將藥粉倒入口中。隨即拎起桌上的酒罈,琥珀色的酒液傾瀉而下,將藥末衝入喉中。
“足夠了。”他抹了把嘴,聲音已然變得與老陳一般無二,連那股子酒糟鼻的腔調都模仿得惟妙惟肖。
“卓捕快,請。”任冰佝僂著背脊,步伐拖沓地跟在身後,活脫脫一個疲憊的老獄卒。
地牢甬道幽深潮溼,火把的光亮在石壁上投下搖曳的陰影。任冰低垂著頭,卻能清晰地感受到兩側牢房中投來的目光——有絕望的,有麻木的,也有如毒蛇般陰冷的。
“站住!”地牢三層的守衛突然橫跨一步,腰間佩刀“鏘”地出鞘三寸,“卓捕快,這才半個時辰不到,您都溜達兩趟了?”
說著狐疑地轉向任冰假扮的獄卒,突然咧嘴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喲,這不是陳大哥嗎?”
守衛湊近兩步,濃重的酒氣撲面而來,“聽說您老昨晚在春風樓灌了兩罈燒刀子,怎麼,這就酒醒了?”
他故意用刀鞘戳了戳任冰的肚子,“該不會是惦記著地牢裡那個小娘子......”
任冰立刻佝僂著腰劇烈咳嗽起來,喉嚨裡發出渾濁的痰音,順勢避開刀鞘。他顫巍巍從懷中掏出塊汗巾,上面還沾著刻意潑灑的酒漬,“兄、兄弟說笑了......”
卓越適時上前,一把攬住守衛的肩膀,“劉老弟,老陳這是被我硬拉來的。這幾天上頭是不是查得嚴嘛,總得做做樣子......”
守衛瞥了眼“老陳”蠟黃的臉色,終於嗤笑一聲讓開道路,“進去吧,別待太久。”
卻在二人擦肩而過時,突然伸手拍了拍任冰的後腰——正巧是按在藏匿軟劍的位置。
轉過一道彎,卓越壓低聲音,“前面右轉第三間就是凌霜。”
任冰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卻在經過第二間牢房時突然頓住——鐵柵後,一雙陰鷙的眼睛正直勾勾地盯著他。那人披頭散髮,卻在陰影中無聲地咧開嘴,露出森白的牙齒。
“別看那瘋子,”卓越拽了拽任冰的袖子,“万俟怪關在這兒後,已經嚇傻了兩個獄卒了。”
任冰垂下眼簾,繼續向前走去,但方才那一瞥已讓他心頭一凜——万俟怪的眼神,分明清醒得很!
終於來到凌霜的牢房前,只見她抱膝坐在角落,聽到動靜緩緩抬頭。當她的目光掠過卓越,落在任冰身上時,瞳孔猛地一縮,卻又立刻恢復平靜。
“吃飯了。”卓越粗聲粗氣地喊道,將食盒推進牢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