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影幢幢疑無路,迷霧沉沉鎖舊途。
血色羅網終揭曉,骨肉相生亦虛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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霧港市法醫中心的空氣總是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消毒水氣味,冰冷而剋制,如同這裡日夜面對的生死。此刻,這股冰冷更是沁入了阮白釉的骨髓。沈青臨的辦公室裡,燈光明亮得有些刺眼,將他臉上從未有過的凝重與駭然照得一清二楚。
他手中捏著一份薄薄的紙張,那紙張的邊緣似乎都因他用力的指節而微微蜷曲。那是一份dna檢測報告。上面的資料和結論,用最冷靜、最客觀的文字,敘述著一個最瘋狂、最顛覆的事實。
“白釉,你……你過來看。”沈青臨的聲音艱澀沙啞,像是喉嚨裡塞滿了沙礫。他很少有這樣失態的時候,即使面對再猙獰的屍體,他也能保持法醫的專業與鎮定。但此刻,他那雙總是銳利冷靜的眼眸裡,翻湧著驚濤駭浪。
阮白釉的心猛地一沉。從茶樓出來後,他們便分頭行動,沈青臨負責將從之前幾起與骨瓷相關的案件中收集到的生物樣本進行更深一步的基因比對,而她則試圖從阮家留下的零星記載中尋找關於那個神秘島嶼的蛛絲馬跡。此刻看到沈青臨的表情,一種不祥的預感如同藤蔓般纏繞上她的心臟。
她緩緩走過去,目光落在沈青臨攤開在桌面上的報告。那一行行專業的術語和資料她並非完全看得懂,但最下方那幾行結論,卻像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她的視網膜上——“經多組樣本基因序列比對,結果顯示,編號a037、b041、c055……等多名死者,其主要基因片段呈現高度同源性,相似度超過99.99%,符合現代基因複製技術特徵……”
“這……這是什麼意思?”阮白釉的聲音有些發飄,她感覺自己的血液似乎在這一瞬間凍結了。
沈青臨深吸一口氣,試圖讓自己的聲音平穩下來,但那份報告上的結論太過驚世駭俗,讓他難以平靜:“意思是……我們近期調查的,那些看似獨立的死亡案件,那些被認為是骨瓷詛咒受害者的……他們,他們極有可能是……是同一組基因的複製體。”
“複製體?”阮白釉重複著這個詞,舌尖嚐到了一絲苦澀與荒謬,“像……像工廠裡生產出來的……一樣的……東西?”
“從基因層面來說,是的。”沈青臨艱難地點頭,他抬手揉了揉眉心,眼中佈滿了血絲,“我最初只是想看看這些受害者之間是否存在某種我們忽略的遠親血緣關係,所以擴大了基因比對的範圍和深度。沒想到……結果會是這樣。這已經超出了我們對‘詛咒’的認知,這分明是……是人為的,有預謀的,大規模的……”他停頓了一下,似乎在尋找一個合適的詞,“……‘製造’。”
阮白釉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她下意識地扶住了桌沿,才穩住身形。那些在影像中看到的,圍著篝火跳著怪異舞蹈的黑袍人,那個巨大的石制祭壇,還有祭壇上模糊不清的“東西”……一個可怕的念頭,如同毒蛇般鑽入她的腦海。
“祭品……”她喃喃自語,臉色蒼白如紙,“他們是在……‘培養’祭品?”
沈青臨的臉色也變得極其難看。他想起了那捲膠片,想起了那個與阮白釉夢中女人相似的側臉。如果那些死者都是複製體,那麼,那個女人呢?她也是嗎?
“這太瘋狂了。”沈青臨的聲音裡帶著壓抑的怒火和深深的無力感,“是誰?是誰有這樣的能力,又是為了什麼?難道‘我主’需要的,就是這些……被‘淨化’或者說被‘特定製造’出來的靈魂?”
實驗室的熒光燈明明滅滅,映照著兩人慘白的臉龐。那些曾經被他們視作偶然的死亡,那些被歸咎於超自然詛咒的悲劇,此刻串聯成一條令人毛骨悚然的陰謀鏈條。每一個死者,都可能只是流水線上的一件“產品”,被精心“製作”出來,然後投入那未知的祭壇。
阮白釉的目光無意識地掃過自己修長白皙的手指,一個更深、更恐怖的寒意從腳底升起,瞬間傳遍四肢百骸。她想起了自己與骨瓷詛咒之間那千絲萬縷的聯絡,想起了阮家世代揹負的宿命,想起了那個在月圓之夜反覆出現的、蒼白消瘦的女人的夢境。
“青臨……”她的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如果……如果他們能夠複製那些祭品……那我們呢……”
她沒有說下去,但沈青臨瞬間明白了她的意思。空氣彷彿凝固了,只剩下彼此越來越沉重的呼吸聲。
如果他們自己也是這邪惡計劃中,被“複製”出來的目標呢?
這個念頭一旦產生,便如同瘋長的野草,再也無法遏制。他們一直以為自己是追查者,是試圖揭開真相的人,但有沒有可能,他們本身就是這巨大陰謀棋盤上,被精心佈置的棋子?甚至……是預備好的祭品?
“不,不會的。”沈青臨幾乎是立刻否定,但他語氣中的堅定卻顯得有些底氣不足。他伸手,緊緊握住阮白釉冰涼的手,試圖傳遞給她力量,也像是在說服自己,“我們是不同的。白釉,你有阮家的血脈,有那些獨特的感知,這不可能是複製出來的。”
阮白釉卻沒有絲毫被安慰到。她苦澀地笑了笑:“血脈……如果連生命本身都可以被複制,那所謂的血脈,又算得了什麼呢?或許,他們需要的,正是阮家這種特殊的‘血脈樣本’,用來……‘最佳化’他們的祭品?”
這個猜測太過殘忍,也太過冰冷。它將人存在的意義,簡化成了一串可以被複制和修改的基因程式碼。
沈青臨的心臟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緊緊攥住,窒息般的疼痛傳來。他看著阮白釉眼中那幾乎要溢位來的恐懼和絕望,一股強烈的保護欲和憤怒湧上心頭。他寧願面對窮兇極惡的罪犯,也不願面對這種將人徹底物化的邪惡。
“不管他們是什麼,不管他們的目的是什麼,”沈青臨的聲音陡然變得堅定而凌厲,“我們都不會任由他們擺佈。白釉,你聽著,我們是活生生的人,有思想,有情感,有我們自己的人生。絕不是什麼可以隨意複製和犧牲的‘東西’!”
他的話語像一道暖流,注入阮白釉冰冷的心房。她深吸一口氣,努力平復內心的驚濤駭浪。是的,恐懼解決不了任何問題。他們現在掌握的線索,無論是那張指向神秘島嶼的地圖,還是這段揭示了“複製祭品”的dna報告,都將矛頭指向了同一個未知的黑暗深淵。
“那個島嶼……”阮白釉的眼神重新聚焦,閃爍著堅韌的光芒,“那些黑袍人,那個祭壇……一定和這種‘複製’技術有關。他們不惜暴露茶樓這個據點,留下地圖和膠片,或許並不僅僅是引導,更像是一種……挑釁和炫耀。”
“他們似乎篤定我們無法阻止他們,甚至……樂於看到我們一步步走向他們設下的陷阱。”沈青臨介面道,眉宇間凝結著化不開的陰霾,“這種感覺,就像貓捉老鼠,他們在享受這個過程。”
“那就讓他們‘享受’個夠。”阮白釉的語氣中帶著一絲決絕,“我們必須去那個島嶼。只有找到源頭,才能知道這一切的真相,才能知道我們自己……究竟是誰。”
“我們是誰?”這個問題,如同一個沉重的枷鎖,套在了他們心上。
兩人相顧無言,辦公室內的空氣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窗外,霧港市的霓虹燈透過百葉窗的縫隙,投下斑駁陸離的光影,光怪陸離,卻又帶著一種末世般的頹靡。這座城市,在他們眼中,似乎也因為這個驚人的發現,而變得更加虛幻和不真實。
“這份報告,暫時不能外洩。”沈青臨將那份dna報告小心地收進一個加密的資料夾中,“在沒有更多證據之前,這太過匪夷所思,只會引起不必要的恐慌,甚至可能打草驚蛇。”
阮白釉點頭表示同意。她明白,這種超越常理的事情,一旦公之於眾,恐怕會被當成天方夜譚。
“古教授那裡……”阮白釉想起了他們之前的計劃,“或許他能從歷史或者民俗的角度,給我們一些關於‘複製’或者‘人造生命’的旁證。雖然聽起來荒謬,但歷史上不乏類似的傳說和秘術。”
沈青臨沉吟道:“可以去拜訪一下。另外,關於那個島嶼的定位,以及航海方面的資訊,我們也需要儘快找到專業人士。那張地圖的拓印照片,或許能提供一些線索。”
他走到窗邊,推開一絲百葉窗,望向外面迷濛的夜色。霧氣瀰漫,將遠處的建築都籠罩在一片朦朧之中,如同他們此刻的心境,充滿了未知與不安。
“白釉,我們現在就像是走在一條佈滿迷霧的鋼絲上,腳下是萬丈深淵。”沈青臨的聲音低沉而有力,“每一步都必須小心謹慎,但我們不能停下,更不能後退。”
阮白釉走到他身邊,與他並肩而立。她能感受到從他身上傳來的堅定力量,這讓她心中的恐懼稍稍退去了一些。
“我知道。”她輕聲說,“從我們接觸到那套骨瓷茶具開始,命運的齒輪就已經轉向了一個未知的方向。現在,我們只是更接近那個核心的謎團而已。”
她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冷冽的光:“如果這一切真的是一個巨大的騙局,如果連我們的存在都可能是一個被設計的‘副本’,那麼,我更要親手撕開這虛偽的幕布,看看背後操縱這一切的‘我主’,究竟是什麼樣的存在!”
她的語氣中帶著一種玉石俱焚的決絕。被欺騙,被愚弄,甚至可能被“製造”,這種認知徹底點燃了阮白釉內心深處的怒火和不甘。她不僅僅是為了解開詛咒,更是為了證明自己作為一個獨立個體的存在價值。
沈青臨默默地握緊了她的手。他知道,前方的道路將會比他們想象的任何一次冒險都要兇險百倍。他們面對的,可能是一個擁有超乎想象力量的古老組織,一個將生命玩弄於股掌之上的邪惡存在。
但他們別無選擇。
那張神秘的地圖,那段詭異的影像,以及這份令人毛骨悚然的dna報告,像三座沉甸甸的大山,壓在他們心頭,卻也照亮了通往真相的唯一路徑。
“明天,我們就去找古教授。”沈青臨做出了決定,“同時,我會聯絡一位我認識的,在海洋地理和古代航海圖方面有研究的朋友。我們需要儘快確定那個島嶼的準確位置。”
新的線索帶來了更深的恐懼,但也催生了更強的動力。迷霧依舊濃重,但他們追尋真相的腳步,卻因為這突如其來的“複製”疑雲,而變得更加堅定,也更加悲壯。
風暴,已然升級。而他們,這兩枚不甘屈服的棋子,正主動朝著風暴的中心,一步步邁進。那未知的島嶼,如同一個張開巨口的深淵,等待著吞噬一切膽敢窺探其秘密的人。而他們,必須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