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
範清越牽著若若的手,沿著京都街頭,緩緩而行。
此時的京都,不比往日。
那紅囍字,貼滿了屋簷牆頭。
連賣糖人的攤子上,都掛了兩幅大紅紙剪的“囍”字。
風吹過時,紙片輕輕搖曳。
倒像是在笑。
街邊孩童追逐打鬧,嘴裡念道的卻不是什麼新編戲文。
而是“陛下娶北齊女帝啦!”
“天下要一統啦!”。
茶館裡更是熱鬧非凡。
說書人拍案叫道:“諸君可聽聞?
這回陛下大婚,娶的不止一位娘娘。
其中一位,竟是敵國女帝!”
話音未落,滿堂喝彩。
銅錢嘩啦啦地扔進盤中。
範清越與若若停在一株老槐樹下,望著前方熙攘人群。
若若一邊啃著糖葫蘆,一邊低聲問:
“哥,這場婚事,怕是天下第一了吧?
能嫁給你……沒想到竟這般風光。”
她聲音不大,但眼裡藏著光亮。
像是糖葫蘆外層的琥珀色糖衣,透著蜜一般的甜。
範清越一笑,伸手揉了揉她的腦袋,說道:
“你呀!”
若若卻把臉貼在他掌心裡,像只撒嬌的小貓,喃喃道:
“我就喜歡哥哥,從小就喜歡。”
正說著,遠處忽然傳來一陣喧鬧聲。
夾雜著木棍擊打、瓦片碎裂的聲音。
還有個囂張的嗓門喊道:
“誰敢擋我?”
“你們這些賤民,看什麼看!”
“都特麼給我滾!”
範清越眉頭一皺,牽著若若的手便朝前走去。
……
……
範清越與若若並肩而行。
二人步履輕快。
正值春末夏初,街上人來人往,熱鬧非凡。
“哎喲!”
一聲悶響自前方傳來。
緊接著,便是重物墜地的沉悶聲響。
二人對視一眼,心中皆生疑竇,遂緩步向前探看究竟。
只見一處鋪面門前。
一名身著錦緞長袍的公子哥兒,一腳踏在一箇中年漢子胸口。
那漢子衣衫凌亂,臉上青紫交錯。
顯然是受了不少苦楚。
他蜷縮在地上,似是已無力反抗。
唯有女兒眼角流出的淚痕,在塵土中劃出一道淺淺溼痕。
“知道老子是誰嗎?”
公子哥兒一邊踹著腳下的鋪老闆,一邊昂首挺胸地說道。
“我姓範!”
他說這話時,語氣中滿是得意。
彷彿這“範”字,便是一塊金字招牌,能震得四鄰皆驚。
他停了腳,撣了撣褲腳上的灰塵,又道:
“你們可曉得當今陛下姓甚名誰?
也姓範!
咱倆啊,可是本家!”
話音剛落,他竟還特意抬高嗓門,環顧四周。
似乎是在向眾人宣告他的尊貴身份。
“我拿你點東西,不給錢,那是給你面子!”
他又踹了一腳,“你們這些人啊,就是不懂規矩。”
他說著,嘴角揚起一抹不屑的笑容。
“皇帝見了我,也得喊我一聲大哥,以後你們要是有點眼力見兒,就該知道該怎麼做了。”
圍觀的人群紛紛退避三舍,生怕惹禍上身。
有人低聲議論:“當今聖上英明神武,怎會有如此不成器的大哥?簡直是丟盡了皇家的臉面。”
然而身旁之人急忙拉住說話者的衣袖,低聲道:
“小聲點,別惹事,范家勢力大得很,咱們得罪不起。”
正當眾人竊竊私語之時。
那公子哥兒的目光,忽然被人群中一名女子吸引。
只見她身穿素色羅裙。
雖無華服加身,卻自有一番清麗脫俗之氣。
他兩眼放光,幾步上前。
伸手就要去抓那女子的手臂。
女子大驚,奮力掙脫。
卻未能逃脫對方粗暴的手掌。
只聽“啪”的一聲脆響。
女子臉頰頓時泛起五道紅印。
整個人踉蹌後退幾步,幾乎跌倒。
“不識好歹的東西!”
公子哥兒怒吼一聲,揮拳又是一頓狠揍。
女子雖倔強,卻終究力氣懸殊,只能咬牙忍痛。
淚水在眼中打轉,卻不肯落下。
正待其繼續施暴之際,忽聞一聲冷冷的問話從遠處傳來:
“你剛才說,即便是皇帝見了你,也要叫你一聲大哥?”
此言一出,全場皆驚。
公子哥兒聞言,先是一愣,旋即勃然大怒。
猛地轉過身來,指著聲音來源方向大聲喝道:
“哪來的不開眼的貨色,敢管我的閒事!
給我站出來!
讓我看看你是何方垃圾!”
此時,人群自動分開一條通道。
一人緩步走來。
那人面容冷峻,目光如炬。
正是範清越。
而若若緊隨其後,面色亦是凝重。
他們尚未開口,周圍百姓卻已隱隱察覺。
今日之事,怕是要有轉機了。
公子哥兒正自店前立著,嘴裡罵著話。
忽見一人從街那頭緩緩走來。
眉目間透著幾分冷峻,腳步不疾不徐。
卻如雷霆壓地。
他一見此人,臉色頓變。
雙腿似被無形之力一擊。
竟不由自主地軟了下去。
“撲通”一聲,跪倒在地。
眾人尚未來得及反應,只見那公子哥兒連連磕頭,口中急道:
“弟弟,你怎麼來了?”
話音未落,他又忙不迭地辯解,聲音打著顫:
“弟弟,不是你看到的這樣!
我……我是給錢的。
是這店家,臨時加價,強買強賣。
我怎會做那等事?
咱們是一家人,你可要信我啊!”
說罷,竟膝行數步,欲抱住來人腿腳。
神情惶恐。
彷彿大禍臨頭。
四周人群原是圍觀。
此刻才恍然驚覺來者身份。
頓時一片譁然。
有人低語:“那是……範清越?”
隨即,便有人帶頭叩首,高聲道:“參見陛下!”
這一聲如雷貫耳,四下裡紛紛響應。
原本喧鬧的街道,剎那間靜了下來。
只餘衣襟掃地、頭顱觸地之聲。
整齊如潮水退去後的沙灘,寂靜中藏著壓抑與敬畏。
範清越立於眾人之上,目光如刀。
他靜靜望著地上那位曾飛揚跋扈的公子哥兒。
風吹過,捲起幾片落葉,落在他的腳跟前。
他未曾開口,卻已有千鈞之重壓在眾人肩上。
街邊店鋪掌櫃縮在門後,不敢露頭。
小販收攤的手都在發抖。
連平日裡最能聒噪的茶館跑堂,此刻也噤若寒蟬。
此情此景,恰如舊屋簷下蛛網懸塵。
風一吹,塵落網破,方知世間萬事,不過一線懸於人心之上。
“你剛才聲音聽到,那些話再說一遍。”
範清越語氣溫和。
那公子哥聽著,卻覺得遍地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