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慕雲初因一夜未眠只覺得頭暈腦漲,自己的靈魂像是飄蕩在空虛之外,整個人迷迷糊糊的,任憑飛鸞擺弄,但懷中卻死死抱著麒麟不肯撒手。
鳳輿前正欲登車的太后看著她一副沒精打采的模樣,又看向皇帝正與袁知默師徒倆人談笑風生,心下的不安不斷地向上爬升著。她快步下車拉上了將要踏上自己車輦的慕雲初,一路向皇帝的方向走去。
見太后走來,袁知默拉過張衡識趣地退到一旁候著,慕睿餘笑未收喚了一聲:“母后?”語氣裡夾雜著幾分疑惑。
銀清歡也沒繞彎子直說道:“此路遙遠,跋涉不堪,能不能讓初兒陪在哀家身邊?哀家老了,有她在身邊照顧著也能讓陛下你安生些。”
慕睿他看了一眼母親身後一副萎靡不振地慕雲初正欲拒絕,可在周遭一群眾臣的注視之下,銀清歡那兩鬢斑白在秋風中微顯枯瘦的拄拐身影似乎更有說服力,於是他不得不應了下來。
可袁知默的臉色瞬間難看了起來,慕睿瞟了他數眼他才顫顫巍巍地退了下去。可他雖明白帝王的意思但卻沒有執行。
幾人的談話結束後,相繼向各自的車輦走去。就在快到鳳輿時,常青犯了難他只得低聲喚道:“姐姐。”試圖叫住身前緩步跟隨著皇祖母的慕雲初,誰知她好像沒聽見一樣繼續向前走著,在三聲徒勞的“姐姐”後,常青只得伸手拽向她的衣袖,這一下可不了得,竟將慕雲初拽得向後踉蹌了幾步,幸好飛鸞手疾眼快才將她堪堪扶住。隨後兩道目光向轉向了常青,一個目光裡寫滿譴責,另個目光中迷茫間透出一絲不解。
慕雲初終於開口說出了今日的第一句話:“常青……是你呀……有什麼事嗎?”
常青只聽得前鋒部隊正在整裝待發也顧不上從語氣間辨認慕雲初的狀態是否正常,焦急地說道:“姐姐,我能騎馬嗎?”
“啊?騎馬……什麼騎馬……”慕雲初的大腦在遲鈍地運轉著。
飛鸞看不下去了只得出言提醒後她才稍微反應過來,說道:“可是你的眼睛……”
“沒事,常青可以的,姐姐要相信常青。”
“那……好吧,阿鸞你讓侍衛看著他一點。”在這來回的交流中慕雲初總算清醒了一半,常青在北漠長大,北漠人是馬背上的子民,想來剝奪了視野應該也沒什麼大問題,可他總歸只是個孩子還是得有人照顧著他一點。
說罷再次迴歸於行屍走肉的狀態踏上了皇祖母的鳳輿。
沒過一會兒在慕雲初昏昏欲睡中,大部隊也向西北開拔進發。中屬營為前鋒和殿後,禁軍為中將皇帝的鑾駕、沈貴妃的車輦、太后的鳳輿以及乘騎而行的太子、晉王二人包裹其中,宮女太監一隊隊井然有序地跟隨其間,隊伍末梢是各家官員及其眷屬的行轎和家僕。隊伍間從首到尾旌旗飄飄,如同游龍般浩浩蕩蕩地向巍山離宮進發,整個魏都萬人空巷,沿街百姓爭相圍觀熱鬧非凡。
車外的喧鬧聲對慕雲初沒有半分影響,她在一搖一晃的鳳輿中伴隨著令人安寧的檀香裡慢慢合上了雙眼,陷入了沉睡之中。
銀清歡疼惜地看著側座安睡的孫女,制止了正要張口嘲笑的朱雀,輕輕起身將慕雲初護在懷中,可這一系列動作吵醒了幾乎睡死在慕雲初膝上的肥貓,麒麟憤憤地瞪了銀清歡一眼,旋即掃向了車頂上懸架上走來走去的朱雀,正巧朱雀也看向了麒麟,這兩兩相對,電光火石之間,這倆神就完成了內心的互相對罵。
朱雀和麒麟顯然都聽到了兩者的心聲,麒麟先沉不住氣將身子一撅背對起朱雀來接著又睡了過去,而朱雀見狀揚起羽翅掩起嘴來彷彿在嗤笑著麒麟的小孩子氣。
待慕雲初醒來時隊伍已經停下修整,夕陽掛在天空將餘暉灑向大地,郊外的一切都泛起了金黃色的光芒。
朵朵行軍帳篷正在士兵的忙碌中徐徐展開,眾人都在有條不紊地忙碌著,女眷們於溪邊相坐閒談,各世家官員公子尾隨在慕睿身邊吟詩作對,而太子和晉王另在一側無聲地注視著父皇,銀清歡也在沈貴妃的攙扶下離轎賞景透氣。
就在這歲月靜好中,不知從哪裡冒出一夥不長眼的山匪在眾目睽睽之下偏偏將太后的鳳輿劫下,將慕雲初連人帶轎擄了去。
空氣就在霎那間凝滯了,直到女眷們在極度的驚惶下稍緩過神來爆發出尖叫之時,才讓禁軍護衛上馬向山林深處追去。
常青一馬當先,朝著車軸疾馳在沙石間發出的“吱呀”響聲緊隨而去。飛鸞急得直跺腳在太后的示意下慌忙跑去隊尾調遣救兵去。
在馬車的顛簸中慕雲初朦朧的睡意早就被拋散到九霄雲外,就在她不知所措時,朱雀從後面的車窗飛出給予了她提示,她連忙掀起側簾一角觀察著山匪的位置,前有人在駕車,兩側皆有人看護,後留一人殿後。一人?她大腦飛速運轉著自己的勝算,又緊貼後壁目測著鳳輿的前後距離,最終她看了一眼懷中的肥貓輕嘆一口氣,將它放到肩上的同時緊緊把它護在懷中。她穩住身形快步走到車簾前在駕車人沒有注意的情況下,助跑飛踢、壓彎身軀一氣呵成,“砰”的一聲,她竟然成功地砸穿了壁板跌在了路上連連翻滾了好幾圈。
山匪們對這突發情況始料未及,只得棄車向她逃跑的方向追去。不熟悉地況的她只能逃向密林深處就像那一晚一樣,她再次變為了獵人眼中的獵物。
可近來的失眠導致了她的體力虛乏,又加上剛才幾乎用盡了全力,最終她還是被追上並且被包圍在其中。身後的樹幹成了她唯一的依靠,懷中的貓兒似乎並沒有要出手的意思。她的腳向後靠去,突然碰到了什麼硬硬的東西,她心下一喜慌張間帶著幾分從容她慢慢蹲下了身子在草叢中摸索著,那山匪也開始收攏起圈子來越逼越近。就在長刀抵在自己脖頸間時,慕雲初揮出手中的鐮刀將長刀一劈為二,山匪被震退後了兩步可在看清她手中只是一把鏽跡斑斑的割草刀時又開始向她發起了攻勢。
一人如何敵眾?沒一會她便傷痕累累,求生的慾望依舊在支撐著她的意志。她始終都沒有開口向麒麟求救。麒麟暗罵著蠢女人還有那倆人也太磨嘰了……
一個人終於出現打破了這場面,他長得五大三粗,粗狂間不乏一絲異域之氣。一身粗布短衣像是個砍柴的樵夫碰巧路過此地,為首的山匪終於發話了:“快滾!”兩字殺意四射,可並沒有嚇退那人,反倒引起了他的興致,只見他赤手空拳與數人鬥作一團。慕雲初也加入其間,就在她分身乏術時一人劈刀看來,一人眼看就要躲不過,一人眼看就要護不住時,一根銀針夾雜在飄落的松針間凌空飛來釘在那山匪額頭,只見他直挺挺地倒下,其他山匪見狀竟作鳥獸散消失不見。
慕雲初這才確信他們是衝著自己來的,也並非什麼山匪,張衡的預測果然真準,這次倒是自己幸運有貴人相助,可秋獵還尚未開始就已經危險重重,自己得小心才是。
她謝過那粗衣男子正欲詢問其姓名時,遠方一陣吆喝聲傳來:“吳羌,你在磨蹭什麼還不快走!”
他只得陪笑道:“是師父喊我呢,他讓我在此找藥……”一聲催促再次傳來,他只得大聲回道:“來了——師父——”他再次憨笑著作揖後向著那樹影中一閃而過的黑衣人跑去。跑了兩三步後突然又一拍腦袋想起什麼似的又往回跑來,從懷中掏出一個小小的瓷瓶放在了慕雲初手中,氣喘吁吁地說道:“這對你的傷有療效——一次三粒——一日三次——幾日便可——起效——”言畢又匆匆離開。
慕雲初將瓷瓶收入袖籠中目送著二人遠去的背影,默默記下那人的長相和姓名,若是再遇到定得好好感激一番才是。
常青這才趕來,身後有人跟隨他未敢將蒙於眼睛上的錦緞摘下,因此慢了幾分時間用來摸索。
他聽著那虛弱地喘息聲越發不安起來,他顫抖地喚道:“姐姐你沒事吧?”一邊伸手向前試探著,當一隻略顯虛脫的手攙上他的胳膊時他才稍微穩下心緒。
身後大批馬蹄聲傳來,為首的是禁軍統領孟虎,慕雲初下意識地張望起尾隨而來計程車兵們,一張張都是陌生的面孔,不知心下為何會空落落的。她在孟統領的提示下才緩緩收回心神翻身上馬在常青的引領下往隊伍所在的位置走去。
夕陽西沉唯餘地平線上傾瀉出些許微光,夜幕即將降臨。山匪劫持事件後眾人無心再賞此番郊外的絕美景緻,禁軍與中屬營在惴惴不安中也加強了巡防,他們並未得來帝王的怒火,太后也只是焦灼看向寧陽公主被擄走的方向。
沒有人開口言語只有篝火燃起跳躍的星點火光映襯著各式的面孔,這更像是暴風雨來臨前的平靜。
終於,林間亮起的幾束微光牽動了眾人的心絃,見那火光由遠及近眾人也圍上前去。
慕雲初只覺得嘴角一絲冰涼,下意識地擦了擦藉著火光一看,衣袖上赫然是斑斑血跡。她自知受了內傷可為了不讓皇祖母擔憂,只得強扯起笑意揚起馬鞭快馬向那被簇擁在前衣著華貴的老婦人跟前奔去。
然而她的異樣還是被陳卓察覺到了,他慌忙甩開一直對他糾纏不休的祖母尤氏,撥開人群擠向前去。他本意是想將慕雲初扶下馬來未料到她卻只是把肥貓交到了他的懷中。
麒麟脫手後慕雲初輕鬆不少,可一個利落地下馬讓她頭暈目眩,舉步軟綿就如同行走在棉花之上,她終於來到了皇祖母身前。銀清歡一把將她抱在懷中,再次失而復得的情緒讓她下定決心無論如何都得趕在秋獵結束回都前把小初送往南疆。
慕雲初感覺自己實在是撐不住了只能裝作撒嬌道:“皇祖母,孫兒累了……”
銀清歡此刻才覺出懷中的人兒的不對勁,她不動聲色地將慕雲初帶回了自己的營帳內。慕睿看著這隻受了點皮外傷的慕雲初內心的怒火翻湧也早早回營安歇了下來。見寧陽公主平安歸來,帝王、太后均為發作,各將領這才放下心來。夜色漸晚,其餘眾人也都各自回去歇下了。
陳卓打著還貓的藉口混入了太后的營帳,直到一刻鐘過去也沒有出來。
左薇披衣外站在營帳外雙眼微紅愣愣地盯著太后營帳上搖曳的燈火,李夫人也不知何時出現在她身邊,兩人就這樣靜靜地立著。
過了些許時間,陳卓拖著略顯沉重的步伐出來了可神色上看不到異常,左薇慌忙迎了上前問道:“公主她沒事吧?”
陳卓瞥了一眼母親身後的丞相夫人,只是淡淡地道:“公主只是受了點皮外傷並無大礙,母親不必太過擔,夜寒風大我們回去吧。”說罷便攙著母親回了營帳內。
李夫人陳氏母子的離去輕嘆一聲,隨後也轉身離去。
不遠處的小丘上,兩位青年一高一矮負手而立,正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看似親密間卻不乏疏離之感。
晉王慕君霽調笑道:“皇兄可有心上人?前日我在長春宮前聽母妃的意思,父皇恐怕要借秋獵給皇兄選妃呀!”
太子慕君珩向弟弟投向幾分探究地眼神,轉而抿唇輕笑起來,“沒有,選妃那還得看父皇的意思,皇兄我何時能做得了主?”
慕君霽看著這個逆來順受慣了的兄長久久說不出話來。
“你在替皇兄我難過?”慕君珩笑著正欲打破沉默。
“那倒沒有……身在皇家自由就是一種或有或無的東西,愛或許也是可有可無的。”慕君霽若有所思地回答道。
“她還是那般對你?”慕君珩試探著詢問,無疑今日晉王扶沈貴妃下車被拒的事也被他看在眼裡,也難怪會拖著他來此處說話,到底還是有著幾分孩子氣。
“不關你的事!”慕君霽幾近叫道。
“好,不提這個。小初受傷了,平日裡你那麼關心她,怎麼不去瞧瞧?”慕君珩只得岔開了話題。
“明日再去罷,時辰不早了,皇兄也去歇著吧。”說完慕君霽反倒先自己徑直離開了。
慕君珩只是靜靜地看著這個同父異母小自己三歲的弟弟離開的背影,良久,他自嘲般笑了笑也向營地走去。
慕雲初把玩著手中的藥瓶思慮良久,那人憨厚老實當應該不會騙我才對,何況剛才兄長和我說那人與神醫身邊的隨侍倒是有幾分相像……
下定了決心後她倒出三粒吞了下去,貓兒睜開在黑暗中炯炯有神的異瞳默許了這一行為。
山上,又是那兩道一白一黑的身影,一胖一瘦地佇立在傍晚發聲爭鬥的松林間,不過現場已經被打掃乾淨,沒有半絲痕跡。
“那皇帝老兒真是不像話,連自己母親的鳳輿都敢劫!”白色的身影說著話向那閉目養神之人靠了靠。
“是嗎?我可不那麼覺得反倒像是領頭的人自己擅自做的主張反倒合了他主子的意,不過做決定的時間太長,行事時混亂不堪,不然雲兒今日的狀態可沒那麼輕易逃過。”
“那就是說劫走鳳輿是事發突然的事,看來中間的傳話人可沒怎麼到位呀。”
黑衣人笑而不語手中把玩的正是刻有游龍山形的玉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