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辯正想答話,卻聽見荀緄哈哈一笑。
“好!既然弘農王殿下您如此有雅興,想要切磋切磋,那老夫就讓犬子們陪您好好玩玩,也讓我這幾個不成器的兒子見識見識您的‘高招’。”荀緄捋了捋鬍鬚,似笑非笑地看著劉辯,眼神中既有長輩對晚輩的審視,也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期待,“不過,醜話說在前頭,這切磋學問嘛,總得有個章程,不知殿下您想如何切磋啊?有什麼具體想法嗎?說出來大家合計合計。”
“荀老先生您可是當世大儒,學究天人,名滿天下,更是潁川書院的扛把子,這規矩自然是由您來定,小子洗耳恭聽。”劉辯微微一笑,謙虛地說道,先把荀老頭捧起來再說,“既然是切磋學問嘛,小子覺得,為了公平起見,題目可以由您來出,也省的說我佔便宜,您看如何?”
“哦?”荀緄聞言,眼中閃過一絲精光,這小子,說話滴水不漏,還挺有心眼兒,“你倒是挺有自信的嘛,就不怕老夫出題刁難你?年輕人,有自信是好事,但可別過了頭。”
“您老是前輩高人,碩學鴻儒,自然不會為難我這個後生晚輩,我相信您出的題目一定是既有深度又不失公允,小子拭目以待。”劉辯不卑不亢地說道,又給荀老頭戴了一頂高帽。
“哈哈,好,那老夫就倚老賣老一回,出幾個題目,考考殿下。”荀緄捋著鬍子,沉吟片刻,似乎在思考出什麼題目才能難住劉辯,“這樣吧,老夫這裡有三個題目,難度由淺入深,殿下您可以任選其一作答,只要您能答上來,並且讓老夫和在座的諸位都心服口服,那就算您贏,如何?”
“父親,這……這不妥吧?這要是傳出去,豈不是讓人笑話咱們潁川書院無人?不如還是讓孩兒們和弘農王殿下各出題目,相互考校,這樣也公平一些。”荀彧覺得父親這樣做有些不妥,要是劉辯答不上來,丟的可是他們荀家的人,於是上前一步,委婉地勸道。
“彧兒啊,你還是太年輕,格局要開啟,為父這麼做,自有我的道理,你不必多言,看著就是了。”荀緄擺了擺手,打斷了荀彧的話,示意他不要插手此事。
荀彧無奈,只得悻悻地退到一旁,不過他看向劉辯的眼神中卻多了幾分凝重和好奇,他倒要看看,這個落魄的弘農王到底有什麼本事,能讓父親如此重視。
“殿下,請聽題。”荀緄清了清嗓子,朗聲說道,“這第一個題目,乃是一道時政題,也是老夫最近一直在思考的問題。如今天下大亂,民生凋敝,董卓老賊禍亂朝綱,倒行逆施,各路諸侯也是各懷鬼胎,表面上打著‘匡扶漢室’的旗號,背地裡卻在招兵買馬,擴充實力,積草屯糧,百姓更是苦不堪言,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流離失所,賣兒鬻女,慘不忍睹。老夫每每念及於此,都痛心疾首。殿下您也是皇室宗親,想必也感同身受。那麼請問殿下,如果您是當政者,您當如何治理國家,才能撥亂反正,革除弊政,使天下太平,讓老百姓過上安居樂業的好日子呢?”
“這老頭子,還真敢出題啊!這是給我挖坑呢吧!”劉辯心中暗罵,“這可是一個千古難題,就算是後世的那些政治家們,也不一定能給出一個完美的答案,更何況是現在這個生產力落後的東漢末年?這不明擺著刁難人嘛!”
不過,劉辯並沒有慌亂,他畢竟是後世之人,見識過各種各樣的政治制度,經歷過資訊大爆炸的時代,對於如何治理國家,也有自已的一些獨到的見解和想法。
“這個題目……嗯……有點兒大啊,我一時間也難以給出一個完美的答案,而且太大而空泛,實在是不好回答。”劉辯故作為難地說道,“荀老先生,您這第一題就如此有難度,能不能先放一放,讓我再想想,您先出第二個題目吧,咱們循序漸進嘛。”他可不想一上來就被難住,還是先避重就輕,撿自已熟悉的題目來回答為妙。
“哼,我看你是不敢答吧?怕丟人現眼!”荀諶冷哼一聲,語氣中充滿了譏諷和不屑,覺得劉辯是在虛張聲勢。
“諶兒,不得無禮!怎麼跟殿下說話呢!你這孩子,就是心直口快,殿下您別見怪。”荀緄雖然嘴上是在呵斥荀諶,但語氣裡卻並沒有多少責備的意思,反而帶著一絲縱容。
“無妨,無妨,荀公子也是一時心急,快人快語,我不會介意的,年輕人嘛,有點脾氣也正常,可以理解。”劉辯擺了擺手,大度地說道,“這位荀公子說的也沒錯,這個題目確實太大了,也太空泛,我現在的確還無法給出一個完整且令人滿意的答案。不過,我相信,總有一天,我會找到答案的,到時候再向荀老先生您請教。”他這番話,說得是不卑不亢,有理有據,既給自已找了臺階下,又表明了自已的立場和決心。
荀緄深深地看了劉辯一眼,眼神中閃過一絲讚許之色,但隨即又隱去了,讓人捉摸不透,他沒有說話,算是預設了劉辯的說辭。
“這第二個題目嘛,乃是一道經學題,也算是老夫的專業範疇了。”荀緄捋著鬍鬚,緩緩說道,“《春秋》有三傳,曰《左氏傳》、《公羊傳》、《穀梁傳》,三傳各有千秋,各有所長,也各有所短,注家蜂起,自古以來,注家蜂起,爭論不休。那麼,依殿下之見,您認為,這三傳之中,哪一傳最好?最好在哪裡?又有哪些不足之處呢?”
“終於來了!等的就是你這個題目!”劉辯心中一喜,這可是自已的強項啊,他知道,自已的機會來了,這可是送分題!想當初為了寫畢業論文,他可是把這三傳給研究了個透徹,還翻閱了不少相關的資料,現在總算是派上用場了!
“這三傳嘛,各有千秋,都是好書,如果非要我說出哪一部最好,那可就難為我了,實在是難分高下啊。”劉辯不慌不忙地說道,先抑後揚,勾起眾人的好奇心。
“哦?那依殿下您的高見,這三傳都好在哪裡呢?不妨說來聽聽,讓老夫也學習學習。”荀緄饒有興趣地問道,他倒要看看,劉辯能說出什麼花兒來。
“《左氏傳》嘛,敘事詳盡,文筆優美,跌宕起伏,引人入勝,在所有的史書之中,也是獨樹一幟,是一部優秀的史學著作,也是一部優秀的文學作品,讓人百看不厭,愛不釋手;《公羊傳》呢,則長於闡釋‘微言大義’,充滿了思辨的智慧,善於從細微之處發現問題,探索真理,對後世的政治、思想產生了深遠的影響,意義非凡;《穀梁傳》則長於解釋經文,摳字眼,摳細節,對經文的理解更為準確,邏輯也更為嚴密,讓人不得不佩服作者的才思敏捷。”劉辯侃侃而談,如數家珍,將三傳的特點一一列舉出來,分析得頭頭是道,鞭辟入裡。
“不錯,不錯,分析的還算到位,看來殿下平日裡沒少在經學上下功夫,還是讀了些書的。”荀緄點了點頭,對劉辯的回答還算滿意,但依舊是不動聲色,讓人看不出他的真實想法,“那殿下您認為,這三傳的不足之處又在哪裡呢?或者說,它們的缺點是什麼?”
“這……”劉辯故作沉吟,似乎在思考如何措辭,片刻之後,他才緩緩說道,“《左氏傳》雖然敘事詳盡,文筆優美,但有些地方過於繁瑣冗長,不夠簡潔明瞭,而且有些記述與史實不符,甚至前後矛盾,有穿鑿附會之嫌,失之於‘誣’,不可盡信;《公羊傳》雖然長於闡釋‘微言大義’,見解深刻,但也非常晦澀,而且有些解釋過於牽強附會,甚至可以說是‘腦洞大開’,曲解經文的原意,失之於‘迂’,讓人不敢苟同;《穀梁傳》雖然長於解釋經文,對經文的理解也更加準確,但有些地方又過於拘泥於字句,摳的太細,一板一眼,反而顯得迂腐不堪,缺乏變通,失之於‘滯’,讓人讀起來很累。”
“什麼?!”
劉辯此言一出,石破天驚,語驚四座,滿座皆驚!
要知道,這三傳可是儒家的經典,是讀書人必讀的書籍,地位崇高,神聖不可侵犯,自古以來,從來沒有人敢質疑它們的權威性,更別說是當眾指出它們的不足之處了。
而劉辯,竟然當著荀緄這位當代大儒、經學大師的面,不僅指出了三傳的不足之處,還說得頭頭是道,有理有據!
這簡直是膽大包天!大逆不道!
“大膽劉辯!竟敢妄議聖賢經典!口出狂言!大放厥詞!你可知罪?!”荀諶第一個跳了出來,怒斥劉辯,唾沫星子都快噴到劉辯臉上了,彷彿劉辯犯了什麼十惡不赦的大罪一樣。
“弘農王殿下,您這話說的可有點兒過了吧?這三傳可是聖人經典,豈容你如此詆譭?我看你就是譁眾取寵,博人眼球罷了!”荀衍也皺著眉頭說道,他對劉辯的這番言論也是非常不滿。
“殿下,有些話可以說,有些話可不能亂說,您還是慎言吧!”荀彧雖然沒有像荀諶和荀衍那樣激烈,但也出言提醒劉辯,讓他注意言辭,不要再繼續說下去了。
“哈哈哈哈……”就在所有人都認為劉辯要倒黴的時候,荀緄突然大笑起來,聲音洪亮,中氣十足,震得大殿的屋頂都嗡嗡作響,“好!好!好!說得好!真是後生可畏啊!”
“父親,您……您這是怎麼了?您是不是被這小子給氣糊塗了?他這明明就是在胡說八道,您怎麼還說好呢?”荀諶等人都是一臉的驚訝,滿臉的難以置信,不明白荀緄為什麼會突然說好,難道他老糊塗了?
“你們啊,都太拘泥於書本了!讀書都讀傻了!迂腐不堪!”荀緄恨鐵不成鋼地說道,“學問之道,貴在質疑!舉一反三!融會貫通!如果一味地迷信經典,盲目崇拜,不敢提出質疑,不敢挑戰權威,那學問如何進步?社會如何發展?那和固步自封有什麼區別?”
“可是……可是這三傳畢竟是聖人經典,是老祖宗留下來的智慧結晶,我們應該尊重和敬畏,而不是質疑和批判啊。”荀諶還想爭辯幾句,他還是無法接受劉辯的那番言論。
“好了,好了,不必多言,此事到此為止。”荀緄不耐煩地擺了擺手,打斷了荀諶的話,“弘農王殿下,您剛才的這番見解,實在是高明,鞭辟入裡,入木三分,讓老夫都自愧不如啊,您繼續說,接著說,老夫洗耳恭聽。”他現在對劉辯是越來越感興趣了。
“是,荀老先生。”劉辯點了點頭,清了清嗓子,繼續說道,“小子認為,讀書不能死讀書,讀死書,要帶著批判的眼光去看待經典,去其糟粕,取其精華,要敢於質疑,敢於思考,敢於挑戰,這樣才能真正理解經典的精髓,才能學以致用,而不是成為一個只會引經據典的書呆子。”
“好一個‘帶著批判的眼光去看待經典’!好一個‘去其糟粕,取其精華’!好一個‘學以致用’!說得太好了!”荀緄撫掌大笑,連連讚歎,“弘農王殿下,您果然是見解不凡,非常人也!這番話,真是振聾發聵,讓老夫茅塞頓開啊!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老夫今日真是受益匪淺啊!”
“荀老先生您過獎了,小子才疏學淺,這點淺薄之見,在您面前不過是班門弄斧罷了,讓您見笑了。”劉辯謙虛地說道,他可不敢在荀緄這位經學大師面前太過嘚瑟,還是低調一點為好。
“這第三個題目嘛,老夫原本是想考一考殿下您的治國理政之才,不過現在看來,已經沒有那個必要了,因為殿下您已經用您的見識和才華,給了老夫一個滿意的答案。”荀緄說道,“不如這樣吧,殿下您可以在書院多住上幾日,我們再好好切磋切磋學問,互相學習,共同進步,您看如何?”
“好啊,那就恭敬不如從命,叨擾老先生了。”劉辯心中一喜,這可是求之不得的好事,他正愁沒有機會和荀彧等人深入交流呢,現在荀緄主動邀請他留下,那他自然是不會拒絕的。
“來人啊,帶弘農王殿下和這位鄒姑娘去客房休息,好生招待,不得怠慢。”荀緄吩咐道。
“是,老爺。”一個書童應聲走了過來,恭恭敬敬地對劉辯和鄒氏說道:“弘農王殿下,鄒姑娘,請隨我來。”
劉辯和鄒氏跟著書童離開了明德堂,前往客房休息。
“父親,您為什麼對這個落魄皇子如此客氣?還讓他留在書院?這要是傳出去,豈不是有損咱們荀家的名聲?”荀諶還是有些不服氣,他不明白父親為什麼會對劉辯如此看重。
“是啊,父親,您是不是對他評價過高了?他剛才那番話,雖然有些道理,但也未免太過驚世駭俗,簡直是大逆不道!您怎麼還誇讚他呢?”荀衍也說道,他也覺得父親對劉辯的態度有些反常。
“你們啊,還是太年輕了!看問題只看表面,不看本質!”荀緄嘆了口氣,語重心長地說道,“這個劉辯,可不簡單啊!他絕非池中之物,將來必成大器!”
“他不就是一個落魄皇子嘛,現在就是一隻喪家之犬,有什麼不簡單的?父親您是不是老眼昏花了?”荀諶撇了撇嘴,不以為然地說道。
“落魄皇子?呵呵,如果他真的只是一個普通的落魄皇子,那他今天就不會站在這裡,更不會說出剛才那番驚世駭俗的言論了!”荀緄冷笑一聲,說道,“你們沒有注意到嗎?他剛才那番話,雖然看似狂妄不羈,離經叛道,但實際上卻暗合了‘道’的真諦!‘道法自然’‘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的‘道’!”
“‘道’的真諦?父親,您是說……”荀彧心思活絡,他似乎想到了什麼,眼睛一亮,若有所思地說道。
“沒錯!你想的沒錯!”荀緄點了點頭,眼中閃過一絲讚賞之色,“‘道’是什麼?‘道’就是‘變’!就是‘革新’!就是‘與時俱進’!‘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窮則變,變則通,通則久’!而這個劉辯,他身上就有一種‘變’的氣質!他敢於挑戰權威,敢於打破常規,敢於質疑一切,這種氣質,這種精神,正是這個時代所需要的!也是老夫最為欣賞的!”
“可是,父親,就算他再有才華,再有見識,但他畢竟是一個落魄皇子,無權無勢,無兵無將,就算他再怎麼折騰,又能翻起什麼大浪呢?恐怕也只是曇花一現罷了,成不了什麼氣候的。”荀諶還是有些不服氣,他覺得父親實在是太高估劉辯了。
“現在還不好說,誰也無法預料未來會發生什麼,這潭水深著呢。”荀緄搖了搖頭,說道,“但老夫有一種預感,這個劉辯,絕非等閒之輩,他日必將一飛沖天,成為影響天下大勢的關鍵人物!”
“父親,您對他評價這麼高?這……這不太可能吧?”荀彧也有些驚訝,他雖然也覺得劉辯不簡單,但也沒想到父親竟然會對他有如此高的評價。
“彧兒啊,你記住,這個劉辯,絕非常人!如果將來有機會,你們一定要好好結交他,和他搞好關係,這對咱們荀家只有好處,沒有壞處!”荀緄鄭重其事地說道,他這是在為荀家的未來佈局。
“是,父親,孩兒記住了,定不辱命。”荀彧雖然心中還有些疑惑,但他還是鄭重地答應了下來,他相信父親的眼光。
“好了,都回去吧,好好琢磨琢磨弘農王殿下今天說的那番話,對你們有好處。”荀緄擺了擺手,讓眾人退下。
“是,父親。”荀彧等人躬身行禮,然後退出了房間。
荀彧一邊走,一邊回想著劉辯剛才說的那番話,越想越覺得有道理,越想越覺得劉辯不簡單。
“弘農王殿下,你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呢?真是讓人期待啊……”荀彧喃喃自語道,他對劉辯的興趣越來越濃厚了。他停下腳步,回望了一眼劉辯離去的方向,然後繼續朝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