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剛才給沈墨染求情那一次,白素素今晚上一直是面色死灰,目光呆滯。
聽見老太太問她。
才終於有了點反應。
她低頭看了看懷裡昏睡不醒的小兒子。
又抬頭看了看老太太。
眼裡暈出一層淚花。
她彎下身去給老太太磕了個頭,聲音沉悶道:
“請娘成全!”
她自七歲就進了沈家。
給沈崢做妾之前,一直對王氏以娘相稱。
可後來章氏進門,她被抬了姨娘。
就只能稱老夫人了。
這一聲娘,叫的王老太太心裡一軟。
眼裡也蒙了一層淚光。
“素素,你可知道現在是饑荒年。
到處鬧災,兵荒馬亂。
若是出去,指不定會出什麼事。
你……不後悔?”
她本是答應了章氏,要讓白素素走的。
可如今她真要走了。
老太太心裡又生出一絲不捨來。
白素素額頭杵在地上,但目光十分堅定。
“請娘成全。
媳婦……不後悔!”
她越想越覺得女兒說的對。
章氏這次不能如願,下次不定還整什麼么蛾子。
與其在沈家等著被冤。
倒不如出去闖出一條生路來。
何況墨知這病,她怎麼想都怎麼覺得蹊蹺。
在沈家她的力量太小,請不來靠譜的大夫。
若是出去找到城鎮,說不得還有救。
王老太太聽她這麼說。
拄著柺杖的身子忽然就晃了晃,長出了一口氣。
才道:
“既不後悔,那便走吧。”
說著又低下頭。
“墨知是沈家的骨肉,是要留在沈家的。
沈嬤嬤,將孩子接過來。”
白素素突然就起了身,抱緊了手中的孩兒,驚恐的往後退了退。
“不,不!
知兒是我的孩子,我一定要帶走。”
王老太太早料到是這個結果。
事到如今,她也不願意用強。
儘量平和的說:
“我知道你捨不得孩子,但知兒是沈家的後,沒道理跟你出去受苦。”
白素素捨不得孩子受苦,又捨不得骨肉分離。
她留下知兒。
素素可能也就不會走了。
但這些話,她不好意思直接說。
就只威嚴的,要留下孩子。
“現在兵荒馬亂,你自已都不一定能活到什麼時候,又怎麼能帶好孩子?
來。
把孩子給我。
我保證給他請最好的大夫,最好的先生。
把他培養成,像崢兒那樣有出息的人。”
“哼!”
章氏一個沒忍住,嗤了一聲。
白素素已經哭成了淚人,她一手撥開護著她的沈墨染,一手抱著孩子給王氏看。
“娘,不是媳婦信不過你。
是我信不過沈家。
你看看知兒如今這樣,他還能活過幾天?
我不盼著他有出息。
我只盼著他能長大啊,娘!”
寂靜的夜空。
晚風吹得篝火烈烈作響。
伴著白氏那痛徹心扉的哭訴,直叫人肝腸寸斷。
“知兒就是媳婦的命根子,他若是活不成,我也就不必活了。”
白素素拔下頭上的銀簪,指著自已的心口窩。
對著王老太太威脅。
“媳婦兒進沈家二十五年,侍奉夫君,孝敬公婆,從無怨言。
如今是媳婦最後的願望了,還請娘能成全!”
看著自家養大的童養媳,又悲慟又決絕的眼神。
王老太太心裡突然就泛出酸水來。
她猶記得那一年,崢兒他爹出去做工被馬車壓斷了腿,很快就沒了。
她一個人支撐著這個家,又傷心過度,一病不起。
若不是素素起早貪晚,又要下地又要照顧她和崢兒。
還總是勸她要想開點。
她恐怕都看不到崢兒考上進士,又做了大官……
那一年。
崢兒感染了時疫。
上吐下瀉,高燒不止。
她這個做孃的都以為兒子沒得救了。
是素素不嫌髒臭,幫崢兒擦洗,又整夜整夜的守著,給他端水端藥。
才讓他挺過來的……
“罷,罷了……
你帶他走吧。”
知兒的樣子她早就看見了。
即便是請最好的大夫,估計都於事無補。
她只是不太想讓素素走罷了。
老太太一個趔趄,差點摔倒。
還是沈嬤嬤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老夫人,您該安歇了,老奴扶您回去。”
王老太太點了點頭,捂著心口艱難的走了。
見礙事的終於走了。
章氏也不再裝。
從懷裡拿出早就寫好的休書,丟給白素素。
“咳!
既然要走,我也不留你們了。
這是寫好的休書和五兩銀子。
以後咱們大路朝天,各走一邊,就別再來往了。”
沈墨染拿起休書看了看,又掂了掂手裡的五兩銀子。
好笑:
“大夫人還真是好大方。
五兩銀子。
這是打發叫花子呢?”
說著又晃了晃手裡的金簪。
“剛才你不是問我這金簪哪兒來的嗎?
其實是攔我的那個歹人給的,他還跟我說,這簪子其實是大夫人你……”
“行行行。
你還想要什麼!”
章氏煩躁的揮著手裡的手帕。
她現在只想趕緊擺脫這討厭的娘三個。
“我要糧食!
越多越好。
還要一輛馬車。”
沈墨染獅子大開口。
章氏一個激靈從椅子上彈起來。
“你真當這玩意兒是萬能的呢?
還越多越好,還要馬車!
我不怕告訴你。
我既然能找得到徐大,自然也有辦法讓他閉嘴!
只能給你十斤糧,一輛騾子車,多了一毛沒有!”
她氣急敗壞的搶過沈墨染手裡的金簪。
沈墨染十分鎮定,對著她露出個詭異的笑:
“三十斤,要乾糧!”
她還不知道走多遠才能到最近的城鎮。
乾糧自然是越多越好。
章氏把弄著簪子沉思了一會兒。
點頭:
“就這麼說定了。
明個一早別讓我再看見你們!”
說著就氣憤的甩著袖子走了。
周遭的下人們紛紛搖頭嘆息。
但礙著章氏的淫威,又不好上來寬慰。
一個個嘆著氣走了。
“沈墨染。
你說你是不是傻子。
外面的流民你沒看見什麼樣嗎,怎麼還主動離開沈家?”
沈墨涵口直心快,罵道。
沈墨染看傻子一樣看了看她,沒做聲。
“你少說幾句吧。”
玉姨娘懟了她一把,把人拽走了。
人都走光了。
沈墨染站起身來,將跪在地上握著簪子的白素素給扶起來。
“娘,好了好了。
都過去了。
以後我們三個,都會活的好好的,再也不受旁人的鳥氣!”
沈墨染暗暗發誓。
她一定會讓自已和白素素過上好日子的,一定!
她抱起輕飄飄的弟弟。
又從白素素手裡摳出銀簪子,費了好大力氣。
白素素無聲的凝噎著,眼淚像開了閘的河水般稀里嘩啦的滾落下來,打溼了胸前的一大片。
“是。
咱們一定會好好活著!”
哭了一會兒。
白素素似乎也下了某種決心。
一邊收拾散落在各處的衣裳被褥,一邊小聲而堅定的說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