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值正午,天氣愈發悶熱。
上杉越站在鏡子前,將頭髮梳成青年模樣,換上一身帥氣西裝。
泛白的胡茬已經刮乾淨,他理了理素白襯衣的領口,繫上一條黑色領帶。
身形板正,腰背筆挺,面色肅然,眼神無波無瀾。
若是東京大學常來照顧生意的學生瞧見此刻的他,絕不會將其認作是那個在後校門賣了幾十年拉麵的越師傅,而是某上市集團的老總。
上杉越看著鏡子裡那個陌生的自己,思緒彷彿又回到了七十多年前。
那時候,他還是風華正茂的蛇歧八家之主,遊戲人間浪跡花叢的頂級紈絝。
一轉眼,已經是日日夜夜等著死神敲開房門,畫地為牢辛勤勞作的販夫走卒。
這套衣服是他定製的禮服,準備留到離開日本前往法國的那天穿。
但計劃永遠趕不上變化,今天這身衣服終究是派上了用場。
轉身回到臥室,從角落翻出一個落滿灰的行李箱,將防塵布丟到一旁,他拖著箱子轉身出門,沒再回頭看上一眼。
來到約定的地點,一輛黑色賓利等候已久。
車窗降下,昂熱依舊是那一身白色西裝。
微微拉低眼鏡,他面帶笑意看著走來的西裝老者,開口調侃一句:“你這架勢看著可不像是打仗,而是去海外出差。”
上杉越將沉重的行李箱丟進後排,自己坐在了副駕駛的位置上,方才對鏡孤芳自賞的肅然已經淡去,渾不在意地道:
“我的本職工作是拉麵師傅,兼職是社群教堂義工,應邀出海幫你兜底不是出差是什麼?”
昂熱聞言笑笑。
其實他一開始也沒指望能把上杉越給拉去海上,畢竟對方答應的只是在場面無法收拾的時候才會出手。
但在他訪問高天原的前一天晚上,卡塞爾學院出了個叛徒,藤原信之介那個童臉狼的出現,讓上杉越對這次屠神計劃成功與否打上了一個大大的問號。
他有點擔心昂熱這老東西乘坐潛水器下潛的時候,海上會出現什麼變故,比如人還沒上來核彈先下去了,亦或者潛水器浮出海面之前,海上浮動平臺先一步沉入海中。
保險起見,他決定跟過去看著。
不是擔心昂熱這怪物會死在海里,而是想要守著自己的好大兒。
神葬所埋著的不只有白王胚胎,還有一堆龍血怪物。
蛇岐八家死不死跟他無關,昂熱那廝葬身海底他會出席葬禮沉痛悼念,唯獨稚生不能死在那兒。
至於稚女……
在遇襲之後,秘密囚牢高天原夜總會已經暴露在了,源稚生也不再藏著掖著,直接派出了幾十號全副武裝的執法人在附近守衛,還將指揮權交給了並未在日本分部任職的龍馬薰。
高天原夜總會距離源氏重工不算遠,真要有人強攻,支援隨時能到。
但海上的情況不同,一旦潛水器闖入胚胎的自我保護領域,侵犯了神的威嚴,那麼混血種與龍的戰爭便正式打響,不死不休!
“到時候記得提醒我結一下差旅費。”昂熱知道上杉越不想跟蛇岐八家的人有過多接觸,也沒把他往源氏重工的方向帶。
他們的目的地是東京港的四號碼頭,改裝完畢的摩尼亞赫號此刻就停放在那,等到下午便會正式啟程前往日本海溝。
“放心,會的。”上杉越靠在椅背上,聲音平靜:
“如果你還能活著回來的話。”
……
“喂,路明非,你到底跑哪去了,今天就高考了!”
“喂,你這傢伙怎麼一個訊息都不帶回的?想留級做我學弟不成?”
“路明非,馬上就高考了,你人呢?陳雯雯還專門去你叔叔家找你了,感動不?”
下午,日漸西斜。
路明非和繪梨衣從東京巨蛋遊樂園走出來,兩人臉上都寫著意猶未盡。
在繪梨衣去洗手間的空隙,路明非忽然記起來,今天除了是屠龍的大好日子外,也是中國學生最重要的時刻——高考。
前世他總是吐槽日本動畫老喜歡高中生拯救世界那一套,沒成想現如今自己成為了那個高中生。
可惜了,自己不是藝術生,也沒參加高考。
摸出手機,登上原來的qq,彈出來一大堆訊息。
首當其衝的是蘇曉檣,上次兒童節給她報了個平安後,小天女又發了很多訊息,但一個回覆都沒能收到,後續訊息肉眼可見的不高興。
也是,自己這邊消失那麼久沒給她解釋清楚,回覆還那麼不著調,看了確實容易上火。
想了想,他編輯了一條資訊解釋自己最近在做什麼:“人在地球,忙著拯救世界呢。”
訊息發出,沒有回覆。
現在這個時間點海的那邊數學才剛開考沒多久,蘇曉檣平日裡請客買單格外瀟灑,數學是拿手強項,就算要提前交卷也不可能這麼快。
退出聊天介面,掃了眼其他訊息。
略過班群、陳雯雯班主任路鳴澤等陌生人私聊以及卡塞爾學院眾人的訊息,他開啟星際爭霸頻道群。
頻道第一第二的高手都銷聲匿跡,群裡比平時冷清不少。
恰好群裡此時正討論著他和老唐是不是線下面基面去了緬甸,眼看著討論的尺度越來越大,他倆都快變成零件銷往海外,他趕緊現身說法闢謠:
“我和老唐活的好好的,我最近忙著考試壓根沒時間上線,老唐是被富婆傍上了,每天忙得抽不出時間打遊戲。”
這條訊息一出,直接震驚了整個頻道。
一水兒的問號直接刷屏。
星際頻道大都是些在社會上摸爬滾打的青年中年,他們只有小部分在關注路明非怎麼在高考考試時間段上線,大部分都在關注老唐被富婆傍上了這件事兒。
“明明,事關老唐聲譽,你可不能胡說八道,老唐這人骨頭硬,吃不了軟飯的。
快!跟我說你在騙我們!!你在跟大傢伙開玩笑的!!!”
“老唐傍上富婆了?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老唐糊塗啊,年紀輕輕有手有腳,怎麼就淪陷在了金錢的誘惑?”
“我聽說那些上了年紀的富婆喜歡用鋼絲球和馬桶刷,你讓老唐悠著點,別把身子骨玩壞了。”
“那個富婆還有其他閨蜜嗎,我星際打的也不錯,頻道第三高手正是在下!”
自己的失敗固然可怕,但群友的成功更讓人揪心。
難道成為頻道第一高手就會有富婆倒追?面對群友們的迫切追問,路明非也很難辦,只能嘆著氣回覆:“看上他的富婆二十出頭,膚白貌美大長腿,家財萬貫在北美搞石油,說就喜歡老唐這樣憨厚老實的。”
訊息傳送,群友們刷屏速度更快,羨慕嫉妒恨都快衝出手機螢幕了。
路明非笑得肆無忌憚,卻並沒有繼續刺激可憐的群友,繪梨衣已經出來了,正好奇看他。
“怎麼了,笑得這麼開心?”繪梨衣湊過來,她看得懂漢字,但聊天群的內容有點少兒不宜,路明非趕緊收起手機:
“沒事兒,跟老唐開玩笑呢。”
此時天空烏雲密佈,灰壓壓一片,估計要不多時就會下雨。
“時間差不多了,該出發去橫濱了。”
他牽著繪梨衣的手,朝停車場的方向走去。
青木千夏的演唱會還有一個多小時就開場,他們倆現在出發,即便是中途路有點堵也能及時趕上。
繪梨衣回頭看了眼巨蛋遊樂園的摩天輪,眼中閃過幾分意猶未盡,但還是乖乖跟著路明非走了。
拿到青木千夏給的演唱會門票後,她也瞭解過這位青少年群體中極具人氣的美少女偶像,各種流行樂信手拈來,上一次開演唱會就是在旁邊的東京巨蛋。
夢裡,稚女哥哥好像在東京巨蛋開過演唱會,而且不止一次。
可惜,現實裡的他還沒有出道。
而且是個歌舞伎演員,不是搖滾歌手。
黑色大奔在首都高速道路灣岸線疾馳,很快進入東京灣自動車道,朝著神奈川縣首府橫濱市趕去。
路上車輛比預計中要多不少,能看見許多年輕男女臉上貼著貼紙,身上穿著應援服,車裡播放著青木千夏的歌曲,臉上滿是激動與歡喜。
家人們誰懂啊,我們推的那個喜歡酗酒還很懶的idol,終於又要開演唱會了!
……
另一邊,東京港四號碼頭。
除開坐鎮總部的風魔小太郎,蛇岐八家能出動的五位家主齊齊到場,向即將下潛的愷撒、程霜繁以及昂熱致以誠摯謝意。
愷撒和昂熱態度還算正常,程霜繁則是冷著一張臉,像個莫得感情的任務機器。
源稚生也聽說過程霜繁這號人,秘黨內有名的s級執行官,假以時日排進卡塞爾學院最優秀執行官名單前二十不是問題。
不過據說他對日本不是很待見,沒想到在這危難關頭竟然願意伸出援手。
簡單招呼過一圈,犬山賀、宮本志雄和源稚生三位家主登上早已喬裝打扮過的摩尼亞赫號,他們是在這次屠神計劃的臨場指揮之一。
本來風魔家主是打算親自走一趟,但犬山家主好不容易能和老師並肩作戰,讓昂熱見識一下自己這些年的成長,怎可能會放過。
犬山賀今年已經八十有五,他必須考慮這會不會是他此生僅有的機會。
重鑄犬山家榮光,他義不容辭!偽裝成科學考察船的摩尼亞赫號朝著公海航去,那裡是日本專屬經濟區,為了防止有他人誤入,蛇岐八家專門申請了十二小時的航道管制。
在這個時間段內,所有的船隻都不會從該海面經過。
而且氣象局也有他們的人,今晚的氣象預報顯示目標海域將會有八級大狂風和兩米高的巨浪,勸告出海的漁民儘快返航。
所以,在他們離港的時候,海面上有大批的漁船返回港口。
昂熱、犬山賀、宮本志雄他們去了船長室,重新確認接下來的安排。
源稚生和愷撒、程霜繁則站在摩尼亞赫號甲板上,倚著欄杆眺望夕陽西沉漁船歸岸的海景。
“之前的事情,我很抱歉。”
風吹起源稚生的頭髮,他忽的開口。
昨天愷撒就抵達了巖流研究所開始下潛工作預演,源稚生當時忙著其他事,並未去打擾愷撒。
愷撒的金髮被海風揚起,在餘暉下好似一層金色的紗,他側過臉來,那雙海藍色的眸子靜靜打量著源稚生,半晌後嘴角勾起:“我接受你的道歉。”
其實到現在,他對蛇岐八家的觀感依舊也好不到哪去,覺得日本混血種都是神經病。
但源稚生的經歷實在有點慘,從始至終都被巨大的謊言籠罩,真論起來或許比他還慘。
兩人同是少主,是未來家族繼承人。
愷撒的地位屬於板上釘釘無可替代的那種,家族裡的老東西也由著他耍性子,最多在背後搞些手腳,很少光明正大忤逆他的意願。
而源稚生明明有著命定的血統,卻無法登上大家長之位,即便登上了,也只是當個走過場的背鍋俠。
現在的源稚生已經想通了,不會再為那可笑的家族大義而負重前行,他眼裡重新拾起了名為正義的光,所以愷撒願意接受他的道歉。
男人的交流就是這麼簡單,看順眼了,誤會解除了,就重歸於好了。
源稚生笑笑,摸出煙點上一根,把打火機遞給愷撒。
愷撒取出自己的高希霸雪茄,優雅剪開後點燃,順勢把打火機和一根尚未開封的雪茄遞給旁邊默不作聲的程霜繁。
“來一根?”
看著遞到面前的雪茄,程霜繁眸光微動,道了聲謝後伸手接過,動作嫻熟拆開點燃。
愷撒是老煙槍了,一看他這動作就知道也是個雪茄愛好者,於是斜眼看著源稚生:“看,我就說真男人要抽雪茄,以後別抽這種女人煙。
我之前送你的雪茄呢,抽完了沒?抽完了我再送你點,要學會適應。”
說話老氣橫秋的,源稚生不想搭理他,剛準備岔開話題說點注意事項,忽然感覺背後有目光窺視。
本就堤防著赫爾佐格的暗手,他當即回眸望去,只見二層站著一位身著黑衣的老者面朝這邊,鼻樑上掛著幅墨鏡,看不清底下的眼睛。
“怎麼了?”愷撒被他的動作驚動,順著目光看去,發現是校長不知從哪找來的專家,說和他一樣是百戰老兵。
對方姓甚名誰並不清楚,上船後也沒有跟任何人交流過,一直待在自己的房間不出來。
若非校長表示此人絕對值得信任,是足以將性命託付給對方的那種,恐怕蛇岐八家的幾位家主已經有意見了。
大戰將至,把資訊不透明的人帶上船,稍有意外便可能導致計劃功虧一簣,也就昂熱能讓他們讓步了。
源稚生也拿不準這人究竟是何方神聖,給他的感覺就是個尋常老者,最多喜歡搞點神秘,也許是習慣了孤獨不喜歡人多嘈雜。
現在他肯冒頭,估計也是終於離開了喧鬧的港口,出來透透氣。
微微頷首算是打招呼,源稚生回過身想要繼續剛才的話題,卻發現金髮貴公子已經縱身一躍跳向與摩尼亞赫號擦肩而過的漁船,揮舞著鈔票收購對方的漁獲。
深吸一口氣,香菸燃盡,源稚生告訴自己要冷靜,這小黃毛再怎麼突發奇想也比不過那個戴頭套的悍匪。
重新摸出一根菸叼在嘴裡,他伸進褲兜的手微微一頓——
我打火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