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蔭下,周司齊送桑榆離開。
難得有個不引人注意的時候,他貼近好友身邊,不露聲色地向她透露了最新得到的訊息。
“雖然還不確定具體情況,但有一點可以肯定,實驗區要出事。”
“安寧社群很可能已經不安全了,你自已早做準備。”
說完,他拍拍桑榆的肩膀,將人送進了車裡。
直到注視著車尾消失在視線中,他這才轉身,回到了辦公室。
“實驗區怎麼會突然不安全?”
眾所周知,怪談對居民生活的影響,遠不只是隨時可能到來的死亡那麼簡單。
在一部分持有末日論調以及邪教理念的組織影響下,人心變得渙散,社會動盪不安。
恐怖主義活動時有發生,人類幾乎不戰而降。
十多年前,正是在這種局勢下,才決定大批培植實驗基地。
星星點點的社群,構成了現代社會執行的基石,勉力維持著大廈將傾的穩定與太平。
總不能是反叛組織正式開戰吧?
桑榆蹙眉。
她細細思索著好友說的話,內心有些不安。
汽車快速駛出主幹車道,繞了一截後,減速進入荒地。
鑑於來時哨卡出了事,她依舊選擇抄小路回家。
來時空蕩荒蕪的廢棄開發區近在眼前,黑黢黢的窟窿彷彿大樓上密密麻麻的眼,看起來驚悚莫名。
前方雜草有些濃密,四處散落著破碎的、鋼筋混凝土築成的石塊,黑影逡巡,如同埋伏的殺手。
桑榆的右眼皮突然一跳。
一股不太舒服的感覺襲上心頭。
她向來相信自已的直覺,寧可信其有,連忙腳踩剎車,猛打方向盤。
“刺啦!”
刺耳的聲音在曠野炸響,車轍在在地面留下清晰的印記,她正要拐彎,不遠處的一塊大石頭卻擋住了去路。
就在這時,混凝土背後的黑影動了!
那果然不是桑榆的錯覺!
一隊殺手裝扮的人四散開來,手持槍械將車輛團團包圍,動作敏捷迅速,訓練有素。
殺機四溢。
不能被堵住!
顧不上轉彎離開,桑榆瞅準包圍圈中唯剩的空洞,油門一踩到底,徑直衝撞出去。
“砰砰砰!”
槍聲瘋狂打擊著車身,輪胎受衝擊而左搖右晃,路面佈滿碎石和玻璃片,咔嚓碎響不斷。
機關槍掃射聲音不絕於耳。
腦中嗡鳴炸響,車輛表層的偽裝外殼變得稀碎,咔啦一聲,大塊鐵皮掉在地上,被車拖拽成兩截。
桑榆雙手緊握方向盤,神經繃緊,一刻也不敢鬆懈。
這夥人的彈藥實在充足,絲毫沒有轉圜餘地,看起來一門心思要將自已弄死。
眼下,她的目標,是衝出這片障礙物密集的開發區,飛奔到廣袤的荒野上尋找出路。
只要她跑得快,那群人自然追不上她。
只是,突然眼前有光斑一閃,刺骨的危機感從後腦勺襲來。
她下意識向前撲倒。
身後一顆威力巨大的狙擊炮彈炸響,擦著靠背,穿透左右側兩扇窗戶,飛了出去。
車旁的大石被巨力轟碎,擋住了去路。
強大的炮彈餘威震破了她的耳膜,眼角膜頓時充血,血線順著耳蝸和眼角往下淌。
轟轟隆隆的響聲在腦中反覆迴盪。
彈藥帶來的火焰在車內緩慢燒灼,刺鼻的火藥味充斥鼻腔和肺管。
也不知道是什麼深仇大恨,捨得下這樣的血本。
居然配備了狙擊炮。
這是打定了主意要讓她死啊!
腦震盪的後遺症令她視線模糊。
意識幾近昏迷的時刻,她朦朦朧朧看見那隊殺手在向著這邊趕。
一旦被圍住,只有死路一條。
不能停在這裡!
於是,她強打起精神,繼續猛踩油門,撞飛幾個趕來的殺手後,車輛沖天而起,衝著一棟廢棄大樓的二層,直直撞了過去。
大樓內黑洞洞的,沒有絲毫光亮。
汽車在低空劃過一道完美的拋物線,銷聲匿跡般,沒入了樓內。
桑榆身體猛然一輕,消失了。
親眼目睹了這一幕的殺手頭目第一時間打電話給江風,一臉惶恐。
“對不起老闆,人沒死,讓他跑了。”
“進樓了?”
“是。”
“那就不用管了。你們的任務已經完成了,可以收工了。”
頭目明顯對自已的主顧有些畏懼,繼續嘗試彌補:“這……雖說進了怪談死亡率很高,但為了以防萬一,需不需要加派人手守在桑榆家裡?”
“不用了,”老闆明顯心情不錯,還有耐心跟自已的黑手套做解釋,“這是一處常駐怪談,聯邦上層都很少有人知道,只要進了這裡,就絕不可能再出來。”
“這個怪談很難?”
“哼,這已經不能用難不難來形容了”,江風把玩著手裡的刀,笑容意味深長,“問題在於,即便你明知道生路近在眼前,也絕不可能走出去。”
“它已經超出人類能力的極限了。”
即便是他自已,都沒有任何信心,活著從這則怪談中走出來。
推已及人,桑榆的存活機率——
為零。
結束通話電話,江風噙著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單手插兜,步履悠閒地走進江氏旗下的私人醫院svip病房。
擺手示意陪護都出去後,他將刀尖往病人的床頭一插,徑自坐在了病床邊。
一個形容枯藁的老頭帶著呼吸面罩,氣若游絲的躺在床上,被全世界最好的藥強行吊著命,數年如一日昏迷不醒。
然而,他的意識無比清醒。
病痛的折磨令他痛苦萬分,卻連求死的資格都沒有。
只因為,他唯一的兒子,離權力巔峰還差一步之遙,需要用挾天子以令諸侯的方式來掌控江氏。
似乎是察覺到畏懼的人靠近,老頭子手指抖了抖,眼皮劇烈顫抖幾下,終究是無法醒來。
心電圖急上急下,險些抽死過去。
看著這一幕,江風被逗得直樂。
可憐老畜生作惡多端一輩子,本以為可以一直大權在握,不想臨到死,卻被最親近的人背叛,落得求死不能的下場。
諷刺至極。
這樣想著,江風又笑了。
他抬手,戲謔地拍了拍老傢伙的枯臉,不怎麼走心地安撫道。
“好好,我知道了,時候一到,立馬送你去死,著什麼急。”
“不知道這年頭醫藥費很貴嗎,老實一點,別惹我生氣。”
一番威脅的話說完,見老頭被調教得乖覺,昏迷中都不忘壓抑住顫抖,他笑得更開心了,提手一把將刀尖拔出,放在面前細細打量。
腦海中,一張令人作嘔的臉閃過。
他斂唇,表情莫測。
心道。
真是可惜,死的太快,倒是便宜了那個垃圾……
利器劃破空氣,刀面在手中翻轉。
金屬映象裡,反射出一張陰晴不定的臉。
俊美、詭譎。
像極了地獄的修羅。
進入怪談的那一刻,桑榆終於完整覆盤了自已的遭遇。
從她出安寧社群開始,估計就已經被盯上了。
殺手首先策劃了哨卡的搶劫,讓他主動進入小路。
之所以選擇在她返回途中動手,是為了降低她的警惕心。
“幕後主使跟我仇恨不小。”
桑榆心道。
這麼大的手筆,生意上的客戶應該不太可能。
那就只剩一個可能——
江風還活著。
這樣想著,她的眸中劃過一道冷芒。
正在這時,腳下陡然踩實。
密密麻麻的刀刃反射出刺目的寒光,射得人眼睛痠痛。
她下意識眯眼,側過身打量周身環境,瞳孔漸漸收縮。
這是一處懸浮於空中的巨型磨盤。
邊緣是漆黑見不到底的深淵,望一眼就令人渾身發冷。
即便是直升機來了,都不敢從這裡墜下。
磨盤的平面堅硬無比,周圍看不見任何出口。
一群人摩肩擦踵,擠擠挨挨。
一眼看去,這裡足有近百人。
“這是哪裡?”
有人滿臉驚恐。
“天吶,這建築是完全懸空的,人力絕對不可能做到,這是神蹟!”
有人驚歎連連。
“鬼他媽的神蹟,都進怪談了,誰還有心思在乎這個!”
“我從來沒見過這麼多求生者聚在一則怪談裡!”
一時間,聲音嘈雜,吵鬧不斷。
有經驗豐富的中年人,試圖去整合求生者隊伍。
桑榆看了一眼,默默退出了人群密集的地方,趁著安全的時刻,細細打量周圍環境。
據估計,他們此時站立的磨盤半徑不超過二十米,周圍360度無死角環繞一圈深淵,基本無路可逃。
任何人站在上面,都有種地面會突然墜落的錯覺。
之所以將這個建築稱為磨盤,是因為在人群不遠處,橫亙著如山似的寬大石碾。
高度不得而知,但需要人鼻尖朝天才能勉強望見邊界。
中部則坐落著一座刀山。
雨點般倒插入山體的刀鋒,威脅似的斜刺向上,逼人的寒光陰冷森然。
山體無邊無際,一眼望不到盡頭。
這儼然是一條死路。
沒有人想要從這裡經過。
大家全都默契地站在適中的位置,既害怕墮入深淵,又恐懼萬刃穿身。
一種不太好的念頭在心底浮現。
恰好在這時,提示出現了。
如下:
“怪談名稱:人體磨盤;
逃生規則:找出構築該怪談的底層邏輯,可大聲對著空氣喊出,每個人的機會只有一次。”
一行字跡在半空浮現,轉瞬消失無蹤。
一時間,全場譁然。
沒有人見過或聽說過這樣的怪談,居然會把生路明明白白展示出來!
新手喜不自勝,以為遇見了簡單關卡。
經驗老到的人卻驚疑不定,皺眉深思。
桑榆經過前兩次怪談的艱難逃生,深知鬼怪對人類惡意滿滿。
能將生路擺上明面,顯然是認定了他們找不出底層邏輯。
她胸口一緊,下意識摸了摸腕錶。
就在這時,腳下突然振動。
轟轟隆隆的響聲雷鳴般向著人群翻湧而來。
眾人舉目望去,發現那座石碾已然動了起來,正迅速朝著人群碾壓而來。
“跑!”
不知是誰喊了一聲,所有人都開始玩命狂奔。
“啊!誰踩我!”
“不要推啊!”
熙熙攘攘的人群簇擁成亂麻。
推搡間,十幾人倒在地上,被一雙雙腳踩踏越過,嘴角溢位鮮血。
不到十幾秒功夫,其餘健全的人就已經跑遠。
這些倒地的人痛苦得面目猙獰,有的已經腹腔破裂,剛要掙扎著爬起,就被身後巨大的滾石碾進了石縫,短促的幾聲慘叫過後,就變成了一堆碎末,鋪平在地面上。
兩圈跑過,石塊摩擦聲越來越近,人們前呼後擁地順時針向前跑,拼了命地想趕在最前面。
更多的人被推擠摔倒,然後被大部隊落下,化為地面的一灘碎肉。
桑榆避開了狂熱的人群,保持著體力,墜在中間偏後的位置。
尖利的慘叫聲如同厲鬼的嚎哭,刺耳不詳。
骨骼被石磨碾碎的聲響令人頭皮發麻。
越來越多的人受刺激選擇衝刺,一股腦向前跑。
“或許,我可以跑到最前面,在石碾的背面爬上去,到時候就可以一直在上面躲著。”
杜濤這樣想著,於是越發用力地跑了起來。
他是體育生,主修田徑。
跑步這方面也算天賦異稟,放在當下環境,可以說如魚得水,也就有了空餘時間思考問題。
按照他的設想。
底層邏輯並不好找,鑽漏洞吃現成的才比較簡單。
既然所有人都會衝著天空大喊出答案,那麼他完全可以找個安全的地方,等著別人給出正確答案,從而以逸待勞。
這樣想著,杜濤幾乎榨乾了全身的力氣。
全速奔跑下,他一路領先,超過了大部隊。
然而,就在他即將衝到石碾背面,打算一鼓作氣爬上去時,石碾竟然轉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