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主簿的面容,瞧見了麼?”腳踩積雪的悶聲傳來,李俐站在院子裡,沒有進屋,反而抬眼看向山頂的那座小屋。
此時此刻,那裡正亮著燈,安安靜靜的。
陳老兒披著厚厚的大衣,揉著關節,哎喲幾聲才道:“天色太晚了,屬下年歲已高,實在是追不過七殿下。”
李俐不悅的目光掃來,卻見陳老兒咧嘴一樂,“但是,我耳朵還是好用的。”
“只聽見七殿下管那新主簿叫嚴什麼的。”
姓嚴?
李俐扒拉著手指,細數京中幾個有勢力的大族,無果,又挨個回憶朝中大臣。
還真沒有姓嚴的人。
陳老兒見自家殿下這樣,急忙上前邀功,“在殿下來之前,我就去查清楚了,這京中的確沒有姓嚴的大家。”
“不過就在前幾日,”他神秘兮兮道:“京中舉辦了一場盛大的采詩宴,據說在那場宴會中,不少青年人入了陛下的眼。”
四皇子奇道:“沒科考?”
“沒科考!”陳老兒斬釘截鐵。
無需科考,只憑才華納賢,在歷朝確實是有這樣的案例。
只是,父皇一直很注重科考,為何此次突然變性?
他百思不得其解,只好暫且放下,問道:“小公主可有什麼吩咐?”
“殿下放心,屬下將公主伺候得服服帖帖,絕對安全。”說到最後四個字,陳老兒壓低了聲音。
“無妨,不用看得那麼緊。”他大步往屋裡走去。
小公主無論在京中,還是在澄縣,都是孤身一人,全無依靠。
那些有權有勢的,想必也不會主動與公主同盟。
除了他,還有誰會主動保護公主、指引公主呢?
李俐沒有收拾睡下,而是站在房後的窗前。
從這個角度往上看,隱約能看見山頂的小房子。
“找到那個丫頭了嗎?”
“暫時還沒有。”
這樣的答案是在李俐的預料之中的。
雖然他不知,小公主為何會將他安插在她身邊的丫頭逼走,也不知那丫頭現在身在何處。
但澄縣就這麼大,遲早有一天會找到的。
“殿下,咱不對新主簿下手嗎?”陳老兒將火爐點起,不知為何,一提到新主簿,他就隱隱有些不安。
“你不是說七弟去接他了?”李俐收回目光,“放心,二哥在他周圍,他做不了什麼小動作的。”
“那萬一不在七殿下那裡呢?”陳老兒又問。
“新上的縣令不也是七弟的人嗎?”李俐無所謂地聳聳肩,見陳老兒依舊一臉憂愁,遂開玩笑,“他總不能被和緒郡主給拐走了吧?”
陳老兒忙搖頭,“郡主知禮數,定不會與外男親密接觸的。”
他一直跟著四皇子,就算殿下什麼都不說,他也能察覺到自家皇子對郡主的心意。
與外男親密接觸?
四皇子莫名想起了今日,郡主將他踩在雪地裡的情景,耳根莫名紅了,匆忙扔下一句,“快些歇息吧,明日還有的忙。”
天色已經很晚了,澄縣中的人基本都已經睡下,陳老兒將門窗關好時,看見山頂上的小屋子還亮著燈。
他想起了院子裡的那棵杏樹,心裡有些慌亂,聽見四皇子在隔壁的咳嗽聲時,他的心才慢慢安定。
小公主不會發現的。
他將被子拉到下巴處,不知不覺地睡著了。
小公主卻全無睡意,與她一樣的是嚴主簿。
這一路上舟車勞頓,他原本就有些乏累,卻沒想到直接被郡主給嚇醒了。
他出了一身冷汗,看著自己面前的那頁紙,久久沒能吭聲。
“隱姓埋名夠久的。”郡主本就不是求證,她將紙張收走,扔在火盆中。
一張與小公主神似的臉變得皺皺巴巴的,紙張的邊緣被火苗舔舐。
嚴主簿木然地盯著,直到那張紙化為灰燼,他才猛地起身,砰地一聲跪下。
“在下嚴盛,願為郡主效勞!”
她看著跪在自己面前的人,滿意地勾起唇角,“你是陛下派來的人,怎麼能夠為我效勞呢?”
“我們都是為陛下分憂的。”如囈語的聲音傳來,嚴主簿慢慢坐回位置上,依舊心驚肉跳。
火盆中只留下灰燼。
可那張紙上的人臉依舊觸目驚心,他不知郡主是如何發現這個秘密的。
是夜,有人安眠,有人輾轉反側。
阿玫很罕見地睡到了天亮,她沒像往常那樣急著去開門,而是在被子裡找了個舒服的姿勢窩著,趁著天色亮,將縣令給她的信又讀了一遍。
【徐府餘氏於煙花節凍死,埋屍於馬氏莊子】
【煙花節當日,徐裕坐車前往顧府,路上踩死無辜城民數人】
其實只是公事,但還沒公開,卻提前送給了阿玫。
她盯著又看了兩遍,將紙扔進顧羨準備的火盆中,便穿好衣服走了出去。
天寒,小館的門可以不開,但飯是必須要吃的。
可她到了廚房時,看見戚三娘已經在熱昨夜未吃完的飯食了。
又逛了一圈,見小館裡沒有自己能搭上手的,便開了門,去了櫃檯坐著。
今天沒下雪,街上的人多了不少,甚至有人往小館裡走了。
他們沒買吃食,阿玫也懶得趕客,正好聽他們嘮嘮嗑。
“三嬸子昨兒個鬧了一晚上,她兒子被平白踩死,卻因徐老爺身份的原因無處申冤。”
“別說三嬸子的兒了,就我身邊的鄰家也都有被踩死的。”
“徐府車伕直接辭了活計回家了,估計也是看不下去。”
“被踩死的人固然可憐,可他們就沒錯嗎?”在一片低語聲中,有人大聲嚷嚷了起來,一下子蓋過所有人的聲音,“他們是自願圍在馬車身邊去討錢的!”
見小館裡安靜下來,那人便站起身,阿玫看清了他的衣著與周圍的城民們一般無二,想來不是什麼富貴人家。
她不認得此人,可在場有人將他認了出來,出言嘲諷,“這不是大名鼎鼎的林秀才嗎?”
林秀才在一片鬨笑聲中漲紅了臉。
阿玫只覺得這名字耳熟,正巧,戚三娘從身側的小門走進來,聽見這裡的熱鬧,便和阿玫道:“這是林易,在院試中多次落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