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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要完犢子嘍!

姜聞不動聲色地打量眼前的年輕人。

他對林無攸的印象很淺,雖然對方口口聲聲叫叔,其實也僅有兩面之緣——在他找對方父親要投資的時候,以及那部投資的電影賠到底掉的時候。

“經過《鬼子來了》那麼一遭,你還敢找我做監製?”

是的,那部讓兩人有兩面之緣的電影就是《鬼子來了》。

為了燈塔國進口的特殊攝像機與海量的膠捲,經過朋友介紹,姜聞找上林父,以出讓國內票房分紅的形式換取了定額的投資。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眾所周知,《鬼子來了》沒能在國內上映。

雖然國外版權賣的不錯,國內票房卻是零蛋。

林父掏了票子,丟了面子,特別是在其他投資商或多或少回本的情況下,他沒有直接“弄”姜聞,屬實是財大氣粗。

“叔,”林無攸咬死“叔”不鬆口,強行拉近兩人關係,“《鬼子來了》是部好電影,別聽那些媒體亂說。我跟您打包票,那部電影絕對是華語電影史上繞不過去的一部,幾十年後子孫們也是要反覆觀看,甚至要大批大批地解讀。它,值得!”

要不然,他也不能勸老爸砸錢投資,只可惜……

就說他不宜染指任何投資專案,哪怕是電影投資也絕對不行!

姜聞不清楚那場投資還有林無攸的手筆,他現在只是被這番馬屁吹得飄飄然、然飄飄,最後想起被禁導的現況,“啪嘰”摔在地上。

作為圈內心照不宣的潛規則,父輩有餘澤留給下一代。

所以,這句“叔”,姜聞不想擔也得擔。

錢好還,人情難還。

只是……姜聞又看了眼林無攸。

比起做個導演,他更建議對方當個演員。

長得儒雅又俊美,儘管不符合硬朗小生的要求,也可以當個合格的奶油小生啊。

“進來談。”姜聞讓出一條路。

林無攸笑眯眯地往裡面走。

在姜聞“如飢似渴”的當下,請對方當監製,是為了雙重保障。

萬一這部電影很不錯,那他就搞個‘代拍’出來!

不知道為何,他在想到自汙這招時,第一時間便想到了姜聞。

在他朦朧的記憶中,讓某位新人導演聲名鵲起的代表作,正是走在前方的姜聞所拍!

甚至也不僅是“自汙”,如果姜聞樂意代勞拍攝,他也願意拱手讓出導演之位,只要對方能接受那爛到爆炸的劇本。

林無攸穿過第一進院,繞過第二進院,終於在第三進院看到了進門的曙光。

姜聞掀起東廂的棉門簾,轉身招呼他進去。

“現在是初春,點暖氣太熱了點,不點屋內又冷了些,你忍耐一下吧。”

林無攸踏入正堂。

空氣中瀰漫著濃烈的菸草味,聞起來甚是嗆人,趁著清晨明亮的光線,他看到對面的牆壁上貼著許多張海報,尤以《陽光燦爛的日子》最大也最為醒目。

房間中央擺放著90年代經典的實木沙發椅,一長兩短合攏起個小空間來,中間茶几上的玻璃菸灰缸倒栽著許多菸頭屁股,一個紅色座機靜靜安眠,旁邊還放置著卷邊的電話簿。

又有一個大屁股電視安置在房間一角,索尼的影碟機張著死不瞑目的大嘴,下面的酒紅色地毯上零散地擺放著許多張沒有放回原包裝的碟片。

林無攸不動聲色地收回視線。

兩人在木質沙發上坐定,姜聞給他沏了一壺茉莉花茶,坐在沙發上,翹起二郎腿,拖鞋蕩在黑色棉襪下。

“有沒有劇本?咱們得看東西聊。”

“當然有!”

林無攸從帆布包中拿出藍色硬皮資料夾,劇本就被妥當地放在裡面。

姜聞接過資料夾,在翻開之前,問了個特別有意思的問題。

“真讓我來當監製?”

他不問讓自己演什麼角色,只在“監製”的問題上打轉,言外之意很明確:

你小子真能讓我來拍這部電影?

林無攸巴不得。

“叔,我是個新手導演,搞不懂劇組中的輕重緩急,更不知道怎麼拍攝更合適。您是監製又是我的叔,不得幫幫我這愣頭青呀?只要影片拍得好,怎麼著都行。”

言外之意,只要電影拍出來,隨便你嚯嚯。

姜聞這才放下心來,翻開藍色的硬片,低頭看了眼名——

《致命ID》

編劇:林無攸。

“你寫的本子?”姜聞追問,語氣不太妙。

“拙作,拙作。”為了防止姜聞看到劇本後被爛到提桶跑路,林無攸甚至還補充了句,“我這劇本在您這種閱過千帆的人眼中肯定不夠好,但請您放寬心,咱們能改,一切都能改!”

姜聞心下一沉。

得了,這本子完犢子。

導演本人都這麼不自信,這劇本也鐵定好不到哪裡去。

但沒有關係!

姜聞堅毅眼神,只要讓他來拍,不管這劇本多麼爛,都有拯救的餘地,不行就找老夥計瘋狂魔改。

反正將電影改編到原作者都認不出是他的強項!

靜下心來,姜聞慢慢開始看。

故事發生在風雨交加的夜晚,一群人因種種原因被迫待在一座與外界隔絕的旅館。

“暴風雪山莊?”姜聞冒出猜測。

11個互不相識的陌生人依次出場,包括旅館的老闆林長安、曾為警察的王茂名、女星安連雲、因車禍受傷的蔣無錫及其丈夫羅岳陽和兒子羅新竹、風俗女秀容、找打火機的路人任丘和,以及被警官王愛國押送的犯人鄭永春等。

為了符合國內情況,林無攸將各位演員們的名字漢化,原劇是取燈塔國各州的名字組合排列,他也尋了不少國內適合作為名字的城市名。

順帶修掉不符合國內情況的劇情,好在這部電影發生在固定場景中,讓修改容易很多。

看完前幾頁,姜聞莫名鬆了口氣。

比他想得要好,別的不說,至少這“暴風雪山莊”的模式用得不錯。

接下來便發生了殺人案,大家人心惶惶,四處尋找殺人兇手。

這一環節林無攸處理得相當巧妙,用雙線敘述的方式,讓兩條故事線相互關聯,又給予對面的故事更大的期待感。

暴風雪山莊的模式將視角定在主角身上,觀眾隨著主角一起推理、尋找線索,帶來近乎於沉浸式的代入感。

所以,哪怕只是個簡單的劇本,姜聞也陷了進去,坐姿也從吊兒郎當的二郎腿,變成了正襟危坐,還主動進行猜測。

“莫非兩條故事線所講的犯人是同一個人?”

一路看到最後的大結局反轉,姜聞瞪大眼睛,又將那薄薄的兩三頁劇本重新看了遍。

從來都沒有11個陌生人,有的只是人格!

這11個人是主角因為童年遭受母親虐待,產生的多重人格分裂。每個角色都代表他內心的一部分,而兇殺案則是內心衝突和鬥爭的外部化表現。

以及最後那石破天驚的結局——最不起眼的小男孩才是真正的連環殺人犯!

這橫出一角的結局給姜聞看得一愣一愣。他自詡見多識廣,但多重人格障礙……這還是很罕見的知識點。

其實不能怪姜聞孤陋寡聞,事實上國內大眾對精神系疾病了解不多,直到03年的驚天一躍,才讓抑鬱症走到大眾眼中。

在此之前,人們甚至不知道人的腦子裡還能生病,大多數人都將其看做“閒的”“打兩頓就好了”。

甚至放在2024年也有大把大把的人不相信精神疾病是種正經八本的身體疾病,其大多數患者的問題並非在於心理,而是在腦神經遞質失衡或腦結構變化等生理性問題,非是營銷號常說的“難過傷心得抑鬱”。

姜聞呆愣的時間太長,林無攸心中開始打鼓。

莫非是這劇本太爛了?

是啊,原以為是暴風雪山莊,正期待個石破天驚的大結局,結果編劇搞了個爛活——沒有真正凶手哦,是多重人格障礙!

被玩膩的東西卻要吐出來再擺上盤,拿出這個劇本,林無攸也很愧疚。

這完全是林無攸理所當然的想法。

有沒有這樣一種可能,這種結局之所以成為爛片的統一模板,正是因為《致命ID》太有名,這個模式太石破天驚,以至於所有創作者都愛用?

於是,哪怕在上映之初可以懾服所有的設定,經過20年來被各路創作者不斷地二次創作、再二次創作,也會變得爛俗無比。

……雖然如果有創作者認真雕琢劇情,仍舊能給觀眾帶來驚豔萬分的體驗感。

但用兒子的“爛俗”去罵父親開創的“俗不可耐”,這簡直是倒反天罡。

但在無人提醒的情況下,林無攸無法及時修正思維方式,只能朝著反方向豬突猛進!

“叔,這劇本真有那麼爛?一點修改的餘地都沒有?”

林無攸小心翼翼詢問,臉上的不安肉眼可見。

姜聞看看手中驚豔無比的劇本,又瞧瞧忐忑不安的林無攸,罕見得陷入自我懷疑。

他只是頹廢了幾個月,不是被廢了十幾年,怎麼外界的認知就發生這麼大的變化?

如果這個劇本是“爛”,那其他想拍好片的編劇和導演都不用活了,他們再也找不到任何好劇本。

縱使現在“凡爾賽文學”並未流傳,姜文也超前地體驗到被人秀了一臉後、非常想要揍人的咬牙切齒。

“不,這劇本沒問題。”姜文咬牙說出違心話,“可以拍。”

林無攸一喜,隨後陷入深切的感動。

“叔,你對我太好了,竟然願意為我接下這垃圾劇本,我、我不知道要怎麼感謝你才好。”

姜文愈發咬牙切齒,唇邊抽搐的肌肉快要壓不住。

“你不再多評價劇本一句,就是對我最大的回報。”

這貨再多說一句,他可真要擼袖子揍人嘞!

讓你秀,讓你秀,真當自己是劉秀啊!

林無攸趕忙用手在嘴巴前劃下,示意“拉鍊被拉上”,然後又輕輕拉開,小心翼翼詢問。

“您想要演誰?男主還是男二?”

“……那個警察吧。”姜聞隨機選了個。

作為靠強劇情的電影,演員的可表演度不高,他還是更關注劇組的籌備工作。

“預算?”

“聽從叔叔安排?”

“演員選擇?”

“聽從叔叔安排。”

“劇組管理?”

“聽從叔叔安排。”

不管姜聞問什麼,林無攸一貫回答“聽從叔叔安排”,將當甩手掌櫃的態度表達得清清楚楚。

問到最後,姜聞直接無語。

“敢情你小子是跑來白嫖的啊!”

“不,”林無攸辭嚴義正地否認,“我掏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