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年,三月末,寒意尚未褪盡,路上的行人使勁裹緊大衣。
燕京電影學院——這座久負盛名的專業影視院校——也被冷空氣充斥。
可就在男宿舍樓下,頂著矇矇亮的天光,吞吐著微涼的春風,已經有一群學生在練功。
“八百標兵奔北坡,炮兵並排北邊跑……”
在一眾認真練習繞口令的學生仔中,唯有一人格格不入。
他穿著白色的練功服,悠然自得地打太極。
林無攸緩緩收勢,胸腔中的鬱氣隨著動作一掃而空,然後開始尋找提前放好、等待晾涼的枸杞菊花茶。
果然,運動和保溫杯最般配。
他在花壇邊緣找到疊起來的黑色風衣和米色帆布包,從中翻出軍綠色的保溫杯,剛準備擰開杯蓋時,眼前忽然蹦出來透明的電腦框。
系統:【宿主,完成任務。】
這行字用的是最大號的微軟雅黑,佔據了整個視野。
林無攸視若罔聞,他不緊不慢地擰開保溫杯,撇開死不瞑目的白菊花,輕輕地、優雅地抿了口水。
然後……
“艹!忘記這是保溫杯,壓根沒法降溫!”
至於系統?
對於這位出現在他重生後的“系統”,林無攸一向遵循“不要回答、不要回答、不要回答”的原則。
是的,與每個俗套故事一樣,林無攸是個重生人士。
但與大多數自帶“全知全能·金手指”的前輩們不同,他可能在重生時發生點意外,導致他對未來一知半解。
他知道自己的國家會進入世界貿易組織,穩健地走上富強;燕京能申辦奧到運會,展現出大國的風采;國足可以踢到世界盃,但莫名感覺之後會一路衰弱……
他甚至還知道將來的一天,人們會切實地陷入“AI”取代人類——這一僅在科幻小說中才會出現——的巨大擔憂。
但你要問什麼時候加入?什麼時候舉辦?什麼時候衰弱?
林無攸只能雙手一攤,回答出那句簡單幹脆的回答——“不知道。”
為了防止確鑿的記憶弄亂本世界時間線的正常發展,他被刪掉絕大部分回憶,只剩下一些模糊的潛意識。
史上最坑的重生。
坑到讓他自稱是“重生者”都心虛。
他不光不清楚大事件的發生時間,他甚至也太不清楚自己的未來,頂多知道他未來由於不斷的創業、創業、再創業,而賠掉了億萬身家,變成只剩五百萬存款的倒黴蛋,以及一句銘刻在心間,哪怕重生也無法忘卻的警示詞——
不要創業!
不要!
當然,林無攸也沒有蠢到憑說不清具體事件的“預言”而束手束腳。
真正讓他放棄掙扎的是,在小規模創業賠了兩次後,他用剩下的零花錢搞仿瓷餐具,然後走私來的模具在港口被扣在,賠了三百三十萬。
荷包瞬間清空。
一夜回到解放前!
血與淚的事實證明,“預言”是真的,警示詞也是真的,只有他——
是個蠢的!
林無攸放棄掙扎。
爺坦白,爺不裝了。
爺要當個攤平的富二代鹹魚,每天除了吃喝玩樂、就是吃喝玩樂!
要不然他也不能靠燕影,就等畢業即退休呢。
現在躺平大業卻受到重創。
“真不該讓老爸去看奧斯卡頒獎典禮,今年《臥虎藏龍》獲得最佳外語片獎,這跟我有什麼關係?”
林無攸喃喃自語,順帶一比一復刻老父親的原話:
“人家去得了奧斯卡,我們家麒麟兒也去得了!成名要趁早,你準備準備,拍個處女作出來看看。老爸無條件相信你。”
那一刻,林無攸汗流浹背。
他不會拍電影。
在將近一年的導演系課程訓練中,他學會打太極,學會枸杞配白菊花特別養生,學會了別在下午睡覺,起來後會很難受。
正經東西一點沒學,不正經的玩意……也一點沒學。
於是,在迫不得已的無可奈何中,他選擇啟用系統。
以下是系統不靠譜的介紹,想必任何有理智的人看完都會對其敬而遠之。
【本系統名為“大導演培養系統”,來自於第10086號星球,此星球隸屬時空管理局en35節點(又名王八坨子辦事處),經管女神為渡鴉12345。
系統內建類目豐富的劇本、配套的拍攝教程、日常的拍攝訓練以及上映後的成片點評,歡迎宿主隨時使用。】
這還不算完,系統還有沙雕條款——
【在每次選取電影時,宿主只能在系統列出的四個電影中進行挑選。
在影片上映前,為了防止宿主由於評分太低或票房太少而擺爛,系統無法通知宿主劇本的最終成就。
請宿主相信自己!】
系統,你猜猜看,他為什麼會時隔十八年才啟用?
還不是因為不信任自己!
好在林無攸不想拍流芳百世的文藝大片,更不想拍票房爆炸的商業電影,他只想拍一部爛片!
藉助這部一塌糊塗的處女作讓老爸知道,自己是個扶不起的阿斗。
與其投資他拍電影,賠個一乾二淨,不如放任他在家躺平,乖巧啃老。
於是,面對系統給出的四部電影——《逐夢演藝圈》、《靈球大戰》、《星際穿越》、《致命ID》——他進行了細緻的分析:
《逐夢演藝圈》——看起來太勵志,這兩年市場還挺喜歡這類正能量的影片。
不行,太冒險了,他得穩妥行事。
《靈球大戰》——有《星球大戰》那個味兒,《星球大戰》多牛逼的電影啊,他作為《星際迷航》的粉絲也得承認。
哎,他又不傻,怎麼能選個看上去便特別能打的電影?
《星際穿越》——跟上部電影一個德行,約莫是一部爛片。
但“穿越”放在這個年頭應該很新奇,萬一有觀眾為此來看電影呢?
不妥,太不妥。
《致命ID》——嘖,這名字太國產恐怖片。
國產恐怖片,這五個字的含屎量,他哪怕沒有任何記憶,都能憑藉直覺死死蹙緊眉頭。
“就他了!”林無攸當機立斷,“我就要這部電影。”
系統的機械聲隨之響起。
【恭喜宿主選擇《致命ID》,配套拍攝教程已開啟。】
不愧是他,哪怕沒有詳細的記憶,也能憑著後世的直覺選出最爛的一部電影。
林無攸站在原地微笑。
殊不知,以國內豆苗平臺舉例,《致命ID》被85萬人打出了8.9的高分,五星好評佔比超52%,好於99%的懸疑片,好於99%的驚悚片。
在豆苗電影Top250排行榜中,《致命ID》位居第92名,足見這一經典的受歡迎程度。
爛片?
你恐怕不知道“爛”字怎麼寫!
“無攸,你嘴角抽筋了?”
張松文,林無攸的同宿舍舍友,有著高達一年半的帶飯之恩。
作為以25歲高齡考入燕京高職班的張松文,由於普通話不夠標準,一直有早起練功的習慣,連帶整個宿舍都一同加入。
畢竟別人在努力、而你在躺平,但凡有點上進心都會認為床下躺著容嬤嬤,一針一針地往死裡扎你。
張松文吐出嘴裡的小石子,結束晨練,轉頭看見同宿舍的小麼站在花壇邊笑,配合著那套雪白的太極服,哪怕他不清楚東北話中的“傻狍子”是個什麼意思,他也想到了更貼切的形容——地主家的傻兒子。
“當然沒有。”林無攸趕忙回神,他使勁壓住翹起的嘴角,“我只是在想一件很複雜的事。”
“你腦子裡能有什麼複雜的事?是不知道今天中午去哪裡搓一頓,還是不知道晚上幾點上床睡覺?”
周易圍,林無攸的同宿舍舍友,是個嘴很下賤的東西。
別怪周易圍說話難聽,他實在是氣不過。
作為燕影高職班的成員,初次認識本科的導演系新生,還有幸分到同一宿舍,他非常開心,覺得可以憑藉兩年的相處積攢圈內人脈,畢業後不愁沒電影可以拍。
現實給了他重重一擊。
從認識林無攸的第一天起,他就開始逃課,你可以在食堂、附近中\/西餐廳、遊樂場、網咖等一眾玩樂場合遇到這小子,唯獨不能在課堂上逮到。
再加上兩人初次見面後,林無攸在私底下喊他“加錢居士”,之後還說些什麼“好潤,必須加錢”等聽不懂的囈語。
對自己這麼不尊敬也就算了,見到老鬼(張松文暱稱)後,他也要喊“賣魚強”、“告訴老默,我想吃魚了”等更聽不懂的囈語。
沒有一點對前輩的尊重!
拉關係大計破碎+林無攸長得比他俊+林無攸又非常沒有禮貌,周易圍不可能有任何好臉色。
雖不至於在明面上刁難,卻會有隔三差五地犯賤般諷刺。
張松文不贊同地看了周易圍一眼。
“所有人都有要思考的問題,無攸自然也有。”
林無攸豎起大拇指,“還是松文了解我,等回頭我把劇組搞出來,一定讓你來跑龍套!”
“劇、劇組?”張松文嚇得說話都磕巴,“你要拍電影?!”
一個從來沒怎麼上過課的新生要拍電影?
周易圍則直接諷刺,“噗,有些人吹牛皮不打草稿,也不怕把牛皮吹上天,最終拍出個大爛片出來丟人——”
“無攸,你別聽周易圍亂說,”張松文合上因吃驚張大的嘴巴,趕忙打圓場,“事在人為——”
“多謝易圍的祝福,我一定會!”林無攸笑著打斷。
張松文:“……”
周易圍:“……”
真不想知道你要“會什麼”。
林無攸今天跟人有約,眼看時間快來不及,他跟簡單告別後,抓起風衣和帆布包,飛馳向校園大門口。
藍色夏利在衚衕門口停下,林無攸跳下來,開始在小巷中穿行,忽略掛在下水井旁邊的爛菜葉,無視四處橫流的詭異黃色液體,徑直敲響衚衕最內側的硃紅色大門。
“篤篤篤……”
第一次敲門,無人回應,林無攸加大力度。
“哐哐哐——”大門被砸得砰砰作響,得虧這是在衚衕最裡面,位置很是僻靜,不然左鄰右舍都能探出頭來罵一句。
四合院的主人披上外衣,踩著棉鞋出來。
姜聞——國際大導演,戛納評審團大獎獲得者,目前被絕讚的禁導中——開啟右邊的門,露出粗糙且不修邊幅的一張臉。
“誰?!”
林無攸揚起無辜的笑容。
“叔,我想拍部電影,請你做監製人,順帶演個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