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枝頭,冷白的月光照進清靜幽雅的小院,樹影扶疏,亭影寂寥,唯有精緻的雕花窗欞透出微暖燈光,添了幾分暖意。
一進到屋內,趙慕一個轉身便在慕昭面前跪下請罪,“主子,屬下今日未得命令擅自動手,還毀壞了主子所賜之物,罪無可恕,求主子責罰。”
沒反應過來的慕昭:“……”
攔不住,根本攔不住。
他錯了,大錯特錯。
他那時拋下阿慕一人去買糖畫的舉動果然是讓阿慕誤解了。
十幾日的相處引導,一朝回到原點。
阿慕又怕他了……
“唔,我……”慕昭突然誇張地躬身捂住胸口,猛地後退倚靠在桌邊,桌身隨之晃動,茶杯碰撞發出清脆的響聲,身形一晃,好似就要直直倒下。
“主子!”
顧不得許多,趙慕嚇得心一顫,起身的動作快得看不清,一個閃身已來到慕昭身邊,穩穩扶住他的肩身。
“主子,屬下冒犯,屬下扶您去床上休息。”趙慕眼裡是掩不住的擔憂。
“不必。”慕昭微微搖頭,“我無事。”
“阿慕,你又自稱屬下了。”
嗓音微暗,聽不出情緒,趙慕愣愣地張張口,一個字卡在喉嚨裡,半晌吐出四個字。
“阿慕知錯。”
話音剛落,見主子斂了斂眸,便又覺自己似乎不該請罪。
自她醒來的這些時日,主子一直待她極好,甚至不讓她自稱“奴”或“屬下”。除了守護在主子身邊,主子幾乎沒讓她做過任何侍奉之事。
她是惶恐的。
無用的蠱契奴,豈非隨時會被拋棄。
她什麼都不記得,第一眼所見之人便是主子,只有待在主子身側,才能感覺自己還算活著,否則天下之大,她無處可去。
今日之事,她心中明瞭,主子知曉她的過往,只是不願叫她知道,於是她便也儘量忽視那股奇怪的感覺,不去回想什麼。
後來沒控制住自作主張救下那對姐弟,她確實害怕了。
主子那時雖未怪罪,她卻不能心安,下意識的,她又自稱回了屬下。
這種下意識很奇怪,好像她曾自稱了無數次“屬下”一般。
“阿慕,我說過,你想做什麼都可以,不會有錯,不必請罪。”
沉緩的聲音將她思緒拉回,只聽慕昭繼續道:“你救她們是為善舉,且未暴露痕跡,我豈會怪你。至於糖畫,後來你不是穩穩拿在手上嗎?”
這是給她找藉口嗎?
"我……”囁嚅半晌,趙慕還是道:“是。”
“阿慕,別怕我,好嗎?”帶著隱隱祈求,慕昭低聲道。
“是。”趙慕低垂著頭,看不清神色。
輕輕嘆息一聲,慕昭也不再強求更多,阿慕能這般快接受已是不易。
閒王府。
光影暗沉,帷幔層層疊疊,珠簾錦繡,茶几溢著淡淡清香,和著沉水香的朦朧,蘊起獨特的氛圍。
“唔……”
極輕的一聲自喉中溢位,白朮立刻咬緊牙關,不再洩露半點聲音。
“疼便喊出來,別忍著。”聞景聞聲放輕了力道,溫聲道。
白朮不語,強撐著絲毫不動,愣是沒再出一聲。
聞景見人沉默,便知這是倔脾氣上來了,無可奈何,只得加快速度做完最後的包紮。
沒一會兒,聞景道:“好了。”
“嗯。”
白朮望了眼包紮得極好的手臂,而後抬眼看向聞景,見人抬頭,又極快垂下眼簾。
聞景注意到她的動作,“怎了?”
白朮依舊低垂著眸,默了一會兒,才道:“沒什麼,就是覺著,你堂堂閒王殿下,包紮的活兒倒是做的愈發好了。”
聞景輕笑,“我家竹子把我這閒王府當做醫館,我這醫館主人可不得有點真本事。”
“怎麼,這是怨我了?”
“不敢,你有你想做的事,我身份受制不能陪你,又豈能阻攔,只是捨不得罷了。”
過於直白的話,饒是白朮曾聽過數次,也不由得耳垂泛紅,羞窘道:“嗯。”
隔了一會兒,又道:“我也捨不得你……”
只是,她必須離開,時間不多了。
聞景將人輕攬入懷,享受著兩人相擁的片刻安寧。
至於未完的話,她不說,他便不問。
他們就這樣靜靜相擁著,仿若歲月凝固,天長地久。
良久,才同時鬆開對方。
聞景問道:“不養好傷再走嗎?”
“不了,明日一早我便離開。”白朮道,“時候不早了,我去側殿休息,你也早些睡。”
“保重。”
話罷,也不等聞景反應,起身便離開了。
月隱雲間,空中掛著稀疏的星光,一道黑影自閒王府一閃而過。
屋內,聞景緩緩睜開眼,坐起,喚道:“影六。”
“王爺。”影六不知從何處閃身而出,簡明扼要道:“影八已暗中跟隨護衛白小姐;影十回報,訊息已順利放出,不日便同影八匯合。”
“嗯。”聞景絲毫不意外白朮會趁夜離去,早便安排影八影十隨行守護。
影六繼續道:“慕昭大人的暗衛申姜今日來過求見,然王爺吩咐過今日不見任何人,他便託屬下傳話。”
聞景淡淡道:“說。”
“是,申姜說,慕昭大人請您放了影五。”說到最後,影六額前難得的泛起冷汗,卻不得不強壓下緊張,硬著頭皮保持住平穩的聲線。
申姜說的其實是留影五一命,但影六作為刑堂的常客,自然心知肚明,留一命的界限太寬,刑堂有的是法子叫人生不如死。
他實在不忍,見到妙手回春救過他們無數次的影五,下場這般慘烈。
“呵。”聞景輕嗤一聲。
影六感受到頭頂犀利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毫不收斂的上位者的壓力壓得他幾乎喘不過氣。
“影六,欺瞞主上,該當何罪?”
冷冷的聲音自頭頂傳來,影六慘白了一張臉,重重俯扣在地,“死。”
“屬下知錯,求王爺責罰。”
聞景居高臨下望著他,“本王只給你一次機會,說。”
“是,申姜所言是,慕昭大人請王爺留影五一命。”
影六不敢再求情,王爺的性子他知,現下已是有了怒氣,若他再不知死活求情,怕是他和五哥兩條命得一起搭上。
聞景冷哼道:“罰鞭兩百,下去吧。”
“是,謝王爺饒命。”影六再一叩首,而後消失在空氣中。
聞景“嘖”了一聲,就小六這性子,稍稍一詐,便什麼都交代了,還敢同他撒謊。
真不知他這心軟又單純的性子,怎麼從影衛營出來的。
看來影衛營該加大訓練強度了,尤其是心性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