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舒梨於樹下醒來。
月下影婆娑，耳畔悅蟲鳴。
夜景如舊，並沒有過去多久。
虛握的手放於腹部，印象裡的那個大笨梨沒了蹤跡。
南舒梨恍惚著握了握手，思慮著孰真孰假。
“下次試一試，看看是不是能夠帶東西一起過去。”
心裡打定主意，她躡手躡腳的進屋，溜進自已的臥房。
睏倦不期而至，南舒梨打著哈欠蓋被入睡。
不出意外的，她在小船上醒來。
小船平緩前行，沒有一絲顛簸。
印象裡抓著船舷的手，被壓在膝蓋和肚子之間。
不，手與肚子之間還有東西硌得慌。
描摹著東西的輪廓，她低著頭暗喜。
那是一面小圓鏡，是她在蓋被前特意從自已的桌子上藏在手裡的小圓鏡子。
她考上高中的那個夏天，作為弟弟的南舒月滿山找蟬蛻，最後賣的錢都給她買了禮物。
一把木梳，一面小圓鏡，一支鋼筆，以及一張車票。
他用他所有的錢，挑了他認為的最好的東西，送給了她。
那張被驗過的車票，和其餘東西一起，一直被她好好的儲存著。
它們像她的家人一樣，陪伴著在外求學的她。
原本，南舒梨還不知道要拿什麼東西來進行實驗，結果一看到那小圓鏡，鬼使神差的就抓著它一起入睡了。
小圓鏡只比掌心大一點兒，鏡面依然明亮如新。
透過手縫露出來的鏡面裡，似乎什麼都沒有照到。
四周安靜，大家好像都沒有醒，連太陽也溫吞吞的。
南舒梨觀察完周圍，翻轉手腕露出鏡面對著自已，鏡子裡霧濛濛的。
然後。
翻滾的雲霧裡，隱約露出一截斷裂的樹枝。
樹枝下是血跡斑駁的地面，三五瓣梨花凌亂的散在血汙上，白色的花瓣染上紅，染上黑。
湧動的濃霧奔騰而過，將一切掩埋，留下灰濛濛的空。
南舒梨擺弄翻轉著鏡子，調整位置，依然沒在鏡子裡看到自已的臉。
折騰一番後，雲霧倒是散了一些，能夠看到明顯的缺口斷紋。
缺口越來越大，也越來越亮，讓南舒梨都感覺到了熱。
熱？
南舒梨奇怪的摸摸鏡面，確實感覺到了溫度，並不是幻覺。
可是，為什麼全身都在熱，頭頂更熱？
南舒梨擺擺頭，餘光發現太陽居然不在原來的位置了。
仰頭，她在頭頂，在小圓鏡的正上方。
太陽，離南舒梨更近了。
南舒梨瞪大眼睛，直直盯著越來越近的太陽，感覺荒謬又好像能夠接受。
緊繃的雙眼瞪得發酸，眼淚止不住流出來，在眼前對映出五顏六色的光暈，讓那太陽既模糊又清晰。
她好像聽到了一聲嘹遠的啼鳴。
她好像看到那個白色的大餅裡，衝出來一隻灰白色的巨鳥。
巨大的羽翼。
長長的尾翼。
極致的灰敗完全遮掩不住的聖潔。
南舒梨腦海中突兀的冒出來兩個字：鳳凰。
雖然她沒有見過鳳凰，畫本上看到的鳳凰也不是這個樣子，但現在，她的腦子裡只有這兩個字，壓都壓不下去。
原本冰涼的小圓鏡已經變得滾燙，完全握不住了。
南舒梨手忙腳亂的把小圓鏡放在船板上，一道光柱就自雲霧的缺口後衝射出來，與天上衝下來的巨鳥來了個對撞。
小圓鏡裡，雲霧被徹底鎮散，露出其後真正的太陽。
那個巨大的火球，沿著光柱，將無數小火球砸過來，通通撞在灰白巨鳥身上。
頭被點燃了。
羽毛被點燃了。
尾翼被點燃了。
紅色黃色橘色白色藍色黑色……
各色的火焰在巨鳥身上燃燒，將她完全包裹。
巨鳥在火焰裡哀鳴。
悲慼。
歡愉。
她於火焰中變大。
重生。
灰褐色沒有了，取而代之的是，冰藍玉綠與潔白的拼接藝術。
高貴，聖潔。
配得上“鳳凰”二字。
炯炯有神的眼目，睥睨四方，妥妥的君王氣質。
火焰熄滅於光柱中。
光柱退回到鏡子裡，隨著那個巨大的火球一起遠離。
雲霧再次遮蔽一切。
頭頂，鳳凰消失了，太陽也掛回來原處。
除了地上的小圓鏡，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但炙熱和滾燙的溫度並沒有隨著太陽的遠離而消失，它在降溫，在冷卻，但真實存在。
一滴不小的汗珠從額頭滑落，墜在小圓鏡旁邊，在船板上留下清晰的汗漬。
或許是因為之前火焰離南舒梨太近，讓她熱的有些虛脫。
耳鳴。
重影。
眼前的一切都在搖晃，好像時刻都在變形拆解重組……
一股誘人的酒香鑽入鼻子，空白混亂的大腦變得清醒。
幻影消失。
南舒梨抬頭，看到黑袍大叔在慢悠悠的煮著米酒。
那酒香就是從他的陶罐裡飄出來的。
饞蟲被引動，讓南舒梨分外飢餓，神態動作不自覺就可憐兮兮起來。
大叔果然給了她一碗，讓她慢慢喝。
這米酒看著還在冒煙，沒想到入口竟然是涼絲絲的。帶著清甜的冰涼，隨口入肚，從內往外的涼快起來。
明明沒有風，卻像是被涼風反覆吹拂，拔掉了體內的燥熱。
倦怠無力全部消失，她聽到了虛虛實實的花開雨落的聲音。
喝完的瓷碗遞給大叔，被大叔收到看不見的地方。
瓦罐被放到船板上，爐子裡的火焰噗噗竄上來，在爐口跳躍著。
那盞神秘的燈，被大叔點亮，緊緊握在手裡。
“馬上就要變天了，梨姑娘坐穩，定住心神，咱們走快點兒，爭取在下雨前到達遇舟。”
“變天？”
南舒梨抬頭，陽光明媚，那個圓甚至比之前更像真正的太陽了。
“不像是要下雨的樣子。”
剛說完，就感覺小船被顛了一下。平緩的河面掀起波浪，一浪趕著一浪，越來越快越來越大，揚起數米高的巨浪。
起風了，而且是狂風。
風掀著浪，浪掀著船。
日頭反而越來越好，豔陽高照。
寂靜的世界漸漸有了聲響，從小到大，由遠及近，越來越清晰，越來越豐富。
風聲。
浪聲。
嘰嘰喳喳亂七八糟聽不懂的各種聲音，接連出現。
大叔背對南舒梨，提著燈籠站在船頭，搖晃的小船恢復平穩，在風浪裡快速穿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