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我卻睡不著。
我很害怕。
我怕許奶奶死不瞑目,我怕她會半夜過來責問我為何害死了她。
黑暗裡好像有無數雙眼睛在盯著我,憤恨,不甘,一雙雙都死死的盯著我。
它們要讓我償命。
我不敢閉眼。
恐慌無助的窩在床上,想開燈又猶豫不敢。
掙扎許久,終於掀開被子跳下床,摸開了電燈。
燈光順著門縫照到外面,光影一閃而過。
我跑過去開門,發現是小云。
看那模樣,應該是偷摸摸想出去,被我開門撞了個正著。
他僵著身子轉頭看我,“姐,你咋出來了?”
聲音很輕,明顯怕驚醒了媽媽。
“你幹嘛?”
“上廁所。”
我走近,盯著他的眼睛,“說實話,不然我就一直跟著你出去。”
小云垂頭垮著臉,牽上我的手,“行吧,跟著吧。許看不許說,不可以吵醒媽媽。”
我關上燈,輕手輕腳跟著他出了門。
月正明,影重重,光暗分明。
許奶奶家還亮著燈,屋裡不時傳出交談的說話聲。
“吱呀”的開門聲入耳,卻沒有驚動屋內的人。
小云在唇前豎起食指,小聲說:“他們聽不到這聲音。”
廚房門緩緩開啟,走出來一慈祥老太太。
我渾身發毛,四肢僵硬,心跳聲“撲通撲通”震耳欲聾。
那個老太太,是許奶奶。
小云輕輕捏著我的手,讓我回了魂兒,四肢回暖,心跳平緩過來。
我看看許奶奶,又看向小云,張嘴想說話。
“看著,別出聲。”
明明是很輕的聲音,但我就是莫名的順從了。
月光下的許奶奶,真實又朦朧。
月光打在她的臉上,連皺紋都道道清晰分明。
可是,月光下的她,沒有影子,腳下只有月光,沒有一絲陰影。
她走出廚房,在院子裡轉悠,低頭檢視院子裡各種花草的情況。
“又死了一株,澆了水也沒救活,可惜咯。”
“這土咋又幹了。”
“哎呦,這花苞怎麼都乾死了,之前咋沒注意到?”
……
她一株株的檢視,一邊檢查一邊唸叨,嘴裡就沒停過。
“不行了,不行了,得澆水,不然都會渴死了。”
轉了一圈,發現情況很嚴重,她從廚房提了個桶出了院子。
我和小云悄悄跟著她,一路跟到了竹林。
許奶奶去了水井邊,準備打水回去。
但不知道為什麼,她靠近不了水井,急得在井邊走來走去。
走著走著,她停下了。
一動不動站在井邊,像是被定住了一樣。
但她的嘴裡一直說著“打水,打水,打水……”
她一遍又一遍的說著,嘴巴一開一合,越來越慢。
“打…水,打……水,……”
眸子裡的光暈一點點暗淡,整個身體越發僵硬與虛幻。
“姐,你看著我做,自己別出聲說話。等我們回去的時候你牽住我的手,在前面給我帶路。我不能回身。”
輕聲說完,小云向前站出去,“許奶奶,你到這兒幹什麼?”
我連忙跟上去,一把緊緊抓住他的胳膊,準備隨時帶他跑路。
僵硬無神的眼珠子慢慢動了起來,定住的半開的嘴巴能動了,手腳也能動了。
虛幻僵硬的身體多了一分真實。
許奶奶搖搖頭,看看手裡提著的木桶,又看向我們,“打…水”。
眼神空洞,言語不連貫,像是說話特別困難。
小云神色鎮定,再次開口,“許奶奶,你到這裡幹什麼?”
聲音比之前大了一些。
許奶奶轉轉頭,活動幾下腿腳,終於正面面向了我們。
我能看到,她的手腳越來越靈活了,但是眼睛裡還是暗濛濛的,沒有光暈。
“打水,澆花。”
“你來這裡做什麼?”
“打水,澆花,花要死了。”
“許奶奶,還記得自己是誰嗎?”
“我……”
我看著許奶奶在幾句話間,慢慢恢復成了剛從廚房出來時的樣子,如果忽略影子的問題,她與白天還活著的許奶奶簡直一模一樣。
“許奶奶,跟我走吧。”
小云抬手於前輕輕晃動,一道鈴鐺聲響於耳畔。
許奶奶兩眼發直看著我們,更準確來說,是看著小云手裡根本不存在的鈴鐺。她明顯被鈴鐺聲影響到了。
我的胳膊被晃了一下,耳邊是小云的聲音,“轉身,往回走。”
我連忙轉身抬腳,牽著小云往回走,不敢有絲毫遲疑。
雖然小云沒有過多的解釋,但不知道為什麼,我一下子就明白了應該怎麼做。
多久走一步,一步走多遠,像是本能一樣,一聲鈴鐺一步路,我們一步一步回到了許奶奶的小院外。
鈴鐺聲停我也停,整個過程既清晰又恍惚,後背一片冷汗,小腿又酸又僵,但不敢暈倒。
“許奶奶,回去吧。好好睡一覺,就當今晚做了一個夢。夢過無痕。”
隨著鈴鐺聲消失,許奶奶又恢復了原來的樣子。
她走近院子,放好木桶關好廚房門,回頭對我們揮揮手,然後穿門回到屋內。
明明隔著門牆,我卻能看到她走過她兒子身邊,躺進了她自己的身體裡。
從始至終,她的兒子都醒著,但什麼都不知道。
“姐,回家了。”
我呆呆的跟著小云往回走,完全沒有回過神。
今晚的事情太刺激了,我有點兒反應不過來。
“咳。”
我被帶了一下,才發現小云臉色蒼白無力的靠在牆上。
他用手捂著嘴,壓制著咳嗽聲。
我被嚇得不輕,慌忙抓著他的手詢問,“受傷了?嚴不嚴重?怎麼治?”
他虛弱的笑了一下,看著我說:“小聲點兒,到家門口了,別吵醒了媽媽。”
“你還笑,到底怎麼了?”
“沒事兒,不嚴重,睡一覺就好了。”
“你臉那麼白,我都聞到血腥味兒了,你還說沒事?!”
“姐姐乖,我沒事兒,別生氣。姐姐陪我曬了一個多月的太陽,我已經好很多了。雖然受了點傷,但再差也不會比之前更差的。所以,姐姐不要生氣,也不要擔心。”
聽到他安慰我,我格外難受。
果然是因為我,因為我做了錯事。他做這一切,都是為了彌補我的錯誤。
我明明是要保護他的,為什麼又讓他因為我受了傷。
真想給自己兩耳光。
“你,真的不嚴重?”
“真的。回家以後好好睡覺吃飯曬太陽,很快就會好的。”
他撐著我站起來,抹掉嘴角的血跡,走近院子,“乖,好好睡一覺,今晚的事情誰都不要說,就當從來沒有發生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