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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槐花

1995年,5月5日。

媽媽今天好像有事,沒有繼續教我練字。

外面下著濛濛細雨。

不能出去玩。

我把練字的本子拿了出來。

我跟媽媽商量,我今天練習兩頁字,讓媽媽給我做好吃的。

小餅乾和糖果都是稀罕物,我不能天天惦記著。

媽媽明顯有心事,拉鞋底的時候都搓破手了。

我想讓媽媽做點兒別的事情,說不定她就會忘記那個讓她煩心受傷的煩惱了。

卻用習字換媽媽給我做好吃的,應該是可以的吧?

很開心,媽媽答應了。

媽媽讓我乖乖待家裡,她去地裡摘菜,很快就回來。

我乖乖答應了。

我趴著認真練字,同時期待著媽媽即將要做的美食。

我才寫了不到三行字,媽媽就回來了。

她很開心,臉上毫不遮掩的笑。

眼神明亮,與之前判若兩人。

她的手裡拿著一個簸箕,另一隻手裡是一把韭菜。

韭菜很新鮮,根上還帶著泥,明顯是剛去割的。

媽媽笑著將簸箕放到我跟前,“小白,你看這是什麼。”

我探頭一瞅,眼睛瞪大,“槐花?是槐花呀!”

“嘿,今天媽給你做槐花餃子。”

我心頭一喜,又想起了爺爺的叮囑,不禁著急擔心起來。

“媽,爺爺不讓我們摘槐花的。咱不吃槐花餃子了,吃韭菜雞蛋的就行。”

媽媽摸摸我的頭,“別怕,媽媽沒有摘槐花。這些槐花是你爺爺剛給我的,專門弄來給你吃的。你爺爺說了,槐花餃子給咱娘倆吃,韭菜餃子做好了給他送過去。”

我疑惑,“爺爺不是不讓咱們碰槐花嗎,怎麼會專門送這些過來?”

“小白,爺爺還是很疼你的。”

我撇撇嘴,“我叫他爺爺他都沒有答應過。他從來都沒有抱過我。”

“小白,別抱怨。你爺爺他真的疼你,以後你會明白的。”

我不想跟爺爺爭論關於爺爺的事情,所以偏過頭,握著筆繼續練字。

“我練字了,等媽媽餃子做好了叫我。”

媽媽在我身邊坐了一會兒,沒有再說話,然後進廚房去了。

我不知道媽媽當時是什麼神情。

我不敢抬頭去看。

今天的媽媽好奇怪。

糟糕,分神了,字寫錯了。

鉛筆被我按斷了。

我悄悄探頭看向廚房,媽媽在裡面忙,應該沒有發現。

我不想打擾她。

我知道,門角放的有刀。

菜刀。

鐮刀。

砍柴刀。

還有斧子。

從我有記憶開始,它們就放在了那裡。

晚上睡覺前,媽媽關門導好門栓後,會在三道門栓上插上刀

一道栓,一把刀。

兩把斧頭,一左一右。

我悄悄溜到門角,挑了一把輕一點兒的刀,艱難的學著媽媽的樣子,給自己削鉛筆。

刀很不順手,但也沒有傷到我。

筆芯削出來了,就是很難看。

媽媽削的鉛筆真漂亮!

筆芯好粗,需要修一修。

我手裡的是砍柴刀,跟媽媽用的不一樣。

媽媽用的是菜刀。

很重。

我拿不動。

要不,就這樣將就一下?

在我糾結的時候,媽媽一把奪走了我的砍柴刀。

“幹什麼呢?怎麼還玩上刀了?傷著了怎麼辦?這多危險。你以前從來不碰的,今天怎麼回事?”

我縮了縮身子,抬頭看看媽媽,不好意思的拿出鉛筆給她看。

“我好像太用力,把鉛筆弄斷了。”

媽媽一把接過鉛筆,“你這孩子,跟我說一聲就是了。才開始學寫字,掌握不好力道,弄斷鉛筆是很正常的事情,有啥不好意思的。我又不會怪你。下次不許再偷偷自己削了。那刀比你胳膊都長,多危險啊。下次不許再這麼嚇媽媽了。”

我低頭認錯。

媽媽三兩下就把鉛筆修好了。

我接過筆繼續寫字。

媽媽又進廚房去忙了。

“門邊的刀,你不要隨便動。咱家能動的刀不是在廚房,就是在柴房。等你大些了,可能用刀了,去柴房裡拿。”

之前被我弄亂的那些刀,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被媽媽歸置到原處了。

我記住了媽媽的話。

沒注意過了多久,反正第一頁的數字1我快寫完了。

我聞到了雞蛋的香味,喉嚨忍不住吞嚥。

探出身子,看到媽媽把雞蛋碎裝進缽子裡。

媽媽掃了我一眼,沒說話。

我坐回原位,忍受著香味的誘惑,艱難的繼續習字。

香味太誘人了,手開始不穩了。

落筆寫下了幾個曲曲扭扭的數字。

沒眼看,完全沒眼看。

我糾結了一會兒,還是認命的把那幾個不成樣的數字擦掉了。

英雄牌子的鉛筆真心耐用,就是橡皮擦我不太喜歡。擦輕了擦不掉,重了容易擦破紙。

最後,我花了比寫這幾個字還多的時間,才勉強擦掉它們。紙面已經皺巴巴的,一落筆直接就破了。

沒辦法,看樣子這幾個格子應該是廢了。

說不上高興與不高興,我只是有些擔心,不知道媽媽一會兒會不會說我。

“小白,本子收起來,餃子要好了。”

得了,沒功夫瞎想了,我要去吃飯了。

三兩下合起本子,放好鉛筆,我就跑進廚房了。

餃子已經下鍋,水在沸騰。

媽媽用鏟子輕輕推動著餃子。

家裡的灶很高,我看不到鍋裡的東西,直接抬著胳膊掛在灶臺上,才看到了鍋裡那一群白胖胖的餃子。

圓鼓鼓,胖嘟嘟,我超愛。

媽媽伸手輕拍我的後腦勺,“下去,像什麼樣子。這是燒火灶,又油又燙的,以後不許這樣。”

我嘿嘿傻笑,乖乖站到地上。

我雖然小,但是不傻。

鍋邊的臺子其實溫度並不高,因為只是煮了餃子而已。

平常炒菜蒸飯的時候,我才不會趴上去的。

我直接搬個小板凳站在板凳上看。

燙不燙,髒不髒,我是知道的。

媽媽見我聽話,也沒有再說什麼重話。

“小白,乖乖等著,我去把韭菜餃子給你爺爺送過去。等我回來了,咱們就可以吃餃子了。”

我點頭答應。

媽媽出去了。

媽媽很快就回來了。

餃子真好吃。

(母親代寫)

————

母親留言:

昨夜的雨一直下到了現在,還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雨沫子很碎。

有些煩人。

去割韭菜回來的時候,碰到了父親。他給了我一個簸箕,裡面薄薄的一層槐花。裡面的碎沫子槐葉什麼的,都已經挑乾淨了。

他把槐花給我,說是專門給我們娘倆的。

父親這人話不多。

他固執,他沉默。

他可能說話難聽讓人很不舒服,但他不騙人,不說謊。

他是一個不討人喜歡的老頭。

小白從小就不喜歡他。

他也刻意避著我們娘倆,彼此像陌生人一樣。

我驚訝了一下,不可置信的看向父親。

父親偏頭,將簸箕放在屋簷下,轉身就走。

“只此一次,下不為例。明天雨停了,帶著小白回孃家住幾天吧。”

不是商量,只是告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