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MICITAS飛行任務三 – 任務日232

ARES Ⅲ 太陽日230

馬克開始吃東西了，這也算是取得了不小的勝利。他每吃下一叉子都得反覆提醒才會繼續進食，而且咀嚼速度還慢得有如一隻一時頭腦發熱決定挑戰一次最多能嚼多少片泡泡糖的小馬駒，不過食物總算是下了肚也沒有再吐出來。這已經是很大的進步了。

櫻桃莓莓主動挑起了照料馬克的重擔。她以前在小馬谷醫院偶爾當過志願者，還打過無數份稀奇古怪的零工，照顧那些年事已高，不再有心力自己忙活家中各種雜務瑣事的老馬。而此時此刻，馬克就像他們一樣……只是現在的情況比她之前的經歷都要極端許多。

大家也都在儘自己所能繼續工作。昨天星光熠熠與火球架好了掉落的引擎準備測試，同時儘可能做了檢查，確保引擎沒有在事故中遭受任何肉眼可見的損傷。飛火負責不斷檢查馬克的關鍵生命體徵，喂他喝水服用維生素片；不過她簡單粗暴的臨床護理態度顯著增加了操作難度。如此直接對馬克發號施令只會讓他更加變本加厲地以沉默反抗拒絕配合，最後飛火只能強行把維他命推進他嘴裡，再掰開嘴唇縫給他灌水。

不過根據希爾茲博士的說法，他能有這些反應就已經值得慶祝了。真正的緊張症患者對他們周圍的環境沒有任何感知；而馬克雖然動作遲緩，卻至少還能對外界的刺激有所反應。他的問題在於缺乏動力。他什麼事情都不想做，需要不斷連哄帶騙威逼利誘向他施壓才能說服他採取行動。

而且更令人擔憂的是，他現在的字典裡只有這麼兩個詞：“貝絲”與“約翰森”，每天早晨醒來時帶著些許希望脫口而出，又在夜晚輕嘆一聲喃喃入夢。

不過今天他總算能咀嚼食物了——並不算享受，可能連味道都嘗不到，只是在機械性咀嚼。（櫻桃莓莓對此十分肯定；這頓飯是一半隨機挑選的食物包加上一半土豆的大雜燴，即便這樣馬克餐盤上的那一小滴番茄醬也還是動都沒動。而且由於馬克的意識完全沒關注過任何東西，包括他面前的飯菜，也許他壓根就沒看到那滴番茄醬。）飛火提過要來一次太空服演習，不過這次莓莓並沒有同意。現在儘量敦促馬克頻繁進食，在他的承受範圍內吃下儘可能多的食物才是當務之急，其他事情都要統統靠邊站。

最後馬克放下手中餐叉，無論怎麼苦苦哀求都不願再多吃一口，而餐盤裡的食物卻還是多到令人失望。不過相比幾乎粒米未進的前兩天，這已經是馬克願意配合的連續第二頓飯了，所以對莓莓來說仍然是小有所成。她叼走餐盤放回了居住艙內的小冰箱裡，等到幾個小時之後（再）拿出來重新加熱。

“他吃完了沒？”星光問道，“我這裡有個很特別的東西要給他！”她靠著後腿站起來，兩隻前蹄擱在他膝蓋上。“NASA從他的家人朋友那裡收到了一些非常特別的訊息！他現在願意聽一聽麼？”

馬克紋絲不動。一臺電腦在他面前飄到桌面上，他的視線也沒有移動半分。

“希爾茲博士說他親友的聲音也許能讓他甦醒過來。”星光悄悄對莓莓解釋道。

然而螢幕上的照片並不是他在Hermes上的那些組員。看起來也不像是馬克的父母，不過那個男人的歲數看起來似乎對的上。滿頭蓬鬆灰白頭髮，粗糙的白鬍子，狂放銳利的眼神射出電腦螢幕，一個讓莓莓聯想起馬鎮裡神秘博士（Time Turner）的嗓音開口了，“馬克，你好！我是大衛·田納特。抱歉我沒法帶塔迪斯來接你，如果可以的話我定會鼎力相助。只是想讓你知道地球上有許多人都在支援你。你是人類的驕傲。下次你上太空的時候如果願意與我同行，我會感到十分榮幸。祝好！”

馬克面無表情。

照片切換了。頭髮有些變了樣，連體服長期磨損之後顯得老舊發皺，不過樣子還是原來那個Ares指令長，梅麗莎·劉易斯。“馬克，這裡劉易斯。”她的聲音清脆而明晰，“現在我不怎麼擅長開玩笑了。只想讓你記得：我們來救你了，我們一定會帶你回家。我不會再失去你了。”

馬克沒有動靜。

又是一張新照片，這次是一個面帶笑容，面板蠟黃的短髮男子。“嘿~，馬克！瑞克在此！”對方發了話，“記不記得？那個馬汀尼茲？就是你說的那個開飛船的傢伙？告訴你，我現在已經把油門踩到底了。我們很快就到，所以當心點別被你那群外星後宮的美人計給迷昏了頭。順便告訴飛火，我有些空軍裡的兄弟在自己的儲物櫃裡貼了她的照片。回見！”

飛火哽咽起來。馬克卻還是沒有一點反應。

“馬克，這裡是克里斯·貝克。”換了個說話的人，圖片也變成了一個看起來更像馬克的男性。“你的外星朋友們想要幫助你。按照他們說的話做。我們都需要你渡過這個難關。我們的團隊需要你來貢獻力量。你也許感覺自己已經一無所有，可是我知道你一直都在。會好起來的，馬克。相信我。”

櫻桃莓莓覺得這番話說得不咋地。顯然馬克對此也是無感。

下一張照片是一個禿頭的大個子男人。“哈囉，沃特尼，”他說話帶著很重的口音，“這裡沃格爾。你對我的超級反派老巢幹了啥？！看你搞得一團糟，我簡直不敢相信。你這小子接下來估計就要偷吃我的香腸了！我再過兩百二十一天就回來收拾你，馬克，到時候給我好好解釋解釋到底發生了啥！”

說話的語氣讓莓莓感到難以置信，不過這段話確實首次讓馬克的表情起了變化——他的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

緊接著，莓莓既期待又害怕的那張照片出現在螢幕上，語音開始播放。“嗨，馬克。這裡是貝絲。貝絲·約翰森。”

馬克霎時瞪大了眼睛。“約翰森。”他輕聲喃喃道。

“我現在不知道該說什麼好。”約翰森的語音繼續播放著，“我讀過了星光的報告。我唯一能說的是，無論太陽日40還是太陽日228我都不在場。但是我希望我在。我希望現在就能到你身邊帶你離開火星。不過我們已經在趕來的路上了，馬克。等著我們。”

這段簡短的訊息結束時，馬克的面容又恢復了原先的凝滯，之後馬克父母發來的訊息也沒能讓他改變一絲一毫。

那天馬克再沒吃任何東西。

上床時他照常嘆了口氣，“約翰森。”一切仍然停留在原點，彷彿那些訊息從未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