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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1章 選將臺

午餐後的“休息”更像一種囚禁的變體。孩子們被允許離開冰冷的餐桌,活動範圍卻嚴格限定在食堂下方這片被高牆和金屬網圍起來的狹小區域。頭頂,一座封閉的金屬步橋橫貫而過,連線著建築物冰冷的兩翼。橋上,穿著厚重黑色防彈衣、手持長管槍械的人影,邁著規律而沉重的步伐來回巡邏。

路依依靠在一張冰冷的金屬長椅邊緣,仰頭望著橋上那些移動的黑影。槍械的輪廓在慘白燈光下泛著啞光的冷硬。奇怪的是,那黑洞洞的槍口,那沉重的防彈衣,並未像其他孩子那樣激起她本能的、寒毛直豎的恐懼。她只是漠然地注視著,彷彿在看某種與己無關的、冰冷的背景板。

更讓她自己感到一絲異樣的是,上午螢幕上那些如同天書般扭曲跳躍的物理符號——洛倫茲力,左手定則——此刻竟在她疲憊的腦海中,極其模糊地勾勒出一點極其簡陋的軌跡,像渾濁水底一閃而過的微弱光絲。雖然依舊遙遠陌生,但不再是純粹的、令人絕望的混沌。這絲微弱的“理解”,像一粒冰涼的露珠滴在她混亂的意識裡,帶來一絲詭異的不安。

就在這時,一個冰冷、毫無起伏的電子合成音,如同鋼針般刺破了這片壓抑的沉寂,清晰地迴盪在休息區的上空:

“l-611。訓練室。即刻。”

聲音短促、不容置疑,帶著機械的穿透力。

路依依幾乎是條件反射般地站了起來,身體繃緊。編號l-611——這串冰冷的字元早已烙入她的骨髓,成為她在這地方存在的唯一標識。但就在她起身的瞬間,極其敏銳的聽覺捕捉到了旁邊陰影裡一個極低、極快的咕噥聲,來自一個蜷縮在角落的小男孩:

“……選將臺…”

那聲音細微得如同蚊蚋振翅,帶著難以掩飾的顫抖和一種深切的、幾乎化為實質的恐懼。

選將臺?

這三個字像帶著倒刺的冰錐,猛地扎進路依依的耳膜。一種極其不祥的預感瞬間攫住了她,心臟驟然緊縮。她下意識地想要轉頭,想抓住那個小男孩問清楚,這三個字後面藏著什麼。

“l-611!動作!” 橋上,一個巡邏的守衛猛地停下腳步,厚重的面罩轉向下方,冰冷的目光如同實質的探照燈,牢牢鎖定在她身上。他手中的槍管似乎也隨著這聲低吼,微微向下調整了一個不易察覺的角度。催促的意味混合著無聲的威脅,沉甸甸地壓下來。

路依依的身體比思維更快地做出了反應。她猛地收回目光,嚥下所有疑問,強迫自己轉身,朝著某個方向邁開腳步。讓她自己都感到一絲寒意的是,她的雙腳彷彿擁有獨立的記憶。不需要指示牌,不需要引導,她的腳尖自然地轉向一條與食堂出口不同的、更加隱蔽的通道入口。她的雙腿,帶著一種連她自己都感到陌生的、近乎精準的節奏,開始向前移動。每一步落下,都踩在冰冷光滑的地板上,發出清晰的迴響,在這片死寂的休息區裡顯得格外刺耳。

她能感覺到背後無數道目光追隨著她。那些目光,混雜著午餐時熟悉的畏懼、麻木,以及一絲……難以言喻的憐憫?那個說出“選將臺”的小男孩,此刻恐怕正更深地蜷縮排陰影裡。頭頂橋上守衛的目光,如同冰冷的金屬片貼在她的後頸。

前方,通往訓練室的通道入口像一張沉默的、等待吞噬的巨口,內部光線昏暗,散發著消毒水和金屬冷卻劑混合的、更加刺鼻的氣味。

她的心臟在胸腔裡狂跳,不是因為奔跑,而是因為那三個字帶來的巨大未知恐懼,以及自己身體這詭異而精準的“認路”本能。恐懼像冰冷的藤蔓纏繞著四肢,但一種更深的、源自身體內部的本能——或者說,某種被強行刻入骨髓的指令——卻驅動著她的雙腿,堅定地、一步不停地邁向那黑暗的通道入口。她不敢再回頭,只能挺直了小小的、微微顫抖的脊背,像一個被無形絲線牽引的木偶,走向那個被稱為“選將臺”的、散發著不祥氣息的終點。

通道內的冷光在她身後迅速收縮,將她孤單的身影拉長,投在冰冷的地面上,像一個無聲奔赴刑場的影子。橋上巡邏的沉重腳步聲,再次規律地響起,如同為這場默劇敲打的、冰冷的節拍器。

冰冷的虹膜掃描器射出幽藍的光束,不帶一絲情感地籠罩了路依依的左眼。她甚至能感覺到那光束穿透瞳孔的細微灼熱感。短暫的嗡鳴後,厚重的合金門內部傳來一連串沉悶的金屬撞擊和液壓釋放的嘶嘶聲,如同巨獸的喘息。門,無聲地向內滑開,露出後面更加濃郁的、混合著鐵鏽、臭氧和淡淡血腥味的空氣。

門在她身後迅速、沉重地合攏,伴隨著巨大的鎖閂嵌入凹槽的“咔噠”聲。路依依知道,那聲音意味著退路已絕。除非外面某個冰冷的手指按下開關,否則這扇門就是一面無法撼動的牆。她正站在一條極短的走廊盡頭,前方又是一扇門。沒有猶豫,她伸手推開

眼前豁然開闊,但開闊帶來的不是自由,而是更深的禁錮感。

這根本不是什麼訓練室。這是一個由不知名、閃爍著冷硬光澤的暗色合金鑄就的巨型牢籠。穹頂高聳,佈滿縱橫交錯的粗壯管道和刺眼的探照燈,將下方冰冷的金屬地面照得纖毫畢現,不留一絲陰影。

籠壁厚重,光滑得無法攀爬,上面除了幾處同樣緊閉的、不知通往何處的厚重閘門,再無他物。路依依迅速掃視,加上她剛剛進來的那扇門,環繞著這個巨大圓形空間的,不多不少,正好九個一模一樣的入口。每一個入口,都像一張沉默的、通往未知命運的嘴。

她不是第一個到的。空曠場地的中央,已經分散地站著七個身影。年齡看起來都和她相仿,或高或矮,但無一例外都透著一股與年齡不符的緊繃和警覺。

當路依依踏入這片死寂的空間時,那七雙眼睛齊刷刷地聚焦在她身上。

那目光,複雜得讓她心頭一緊。

有赤裸裸的戰意,像被逼到絕境的幼獸,齜著牙,肌肉繃緊,隨時準備撲上來撕咬——那是一種被環境扭曲出的、帶著絕望的兇狠。路依依甚至能感覺到其中幾個男孩身體重心微微下沉,手指不自覺地蜷縮又張開,彷彿下一秒就要發動攻擊。

但更讓她困惑的是,那目光裡同樣摻雜著無法忽視的……畏懼。

不是食堂裡那些孩子對她“特權”的畏懼,而是一種更深沉、更原始、彷彿烙印在骨子裡的恐懼。他們看向她的眼神,像在看某種非人的、不可預測的危險存在。一個離她稍近些的短髮女孩,在與路依依視線接觸的瞬間,身體猛地一顫,像被電流擊中,下意識地後退了半步,眼神慌亂地移開,死死盯住自己腳下冰冷的地板。

另一個身材敦實的男孩,儘管努力挺著胸膛,試圖用兇狠的眼神回敬,但那微微顫抖的下巴和額角滲出的細密汗珠,卻出賣了他心底的驚懼。

畏懼?對我?路依依的思維飛速運轉,上午那絲對物理公式的詭異“理解”帶來的不安感再次翻湧上來。為什麼?她做了什麼?她不記得自己在這個地方有過什麼“壯舉”。但眼前這些同齡人眼中那清晰無比的恐懼和忌憚,絕不是偽裝。她在這個地方,似乎擁有一個她本人完全不知曉的、令人畏懼的“名聲”。

這感覺糟透了。被孤立,被敵視,甚至被恐懼。她像一顆被投入平靜水面的石頭,激起的不是漣漪,而是帶著殺意的漩渦。

或許……該試著說點什麼?一個念頭在她混亂的思緒中閃現。和這些人……打好關係?這念頭在眼前這片冰冷的鬥獸籠裡顯得如此荒謬,卻又帶著一絲絕望的求生本能。她需要同伴,哪怕只是暫時的、脆弱的同盟。總好過一個人面對九個入口可能湧出的未知威脅,以及眼前這七個帶著敵意和恐懼的“同伴”。

她張了張嘴,喉嚨卻乾澀得像被砂紙磨過。該說什麼?

“別怕我?”——這聽起來太可笑。

“我們合作?”——在這樣一個地方,信任比空氣還稀薄。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僵持中,頭頂高懸的擴音器突然響起,依舊是那個冰冷、毫無波動的電子合成音,如同宣判:

“好了,孩子們,就位。訓練開始。目標:堅持到最後。勝者可以從敗者的物資裡獲得屬於自己的一份。”

聲音落下的瞬間,路依依甚至來不及思考這“堅持到最後”意味著什麼,離她最近的那個眼中燃燒著戰意、肌肉緊繃的男孩,喉嚨裡發出一聲壓抑的低吼,像出膛的炮彈般,猛地朝她衝了過來!拳頭帶著破風聲,目標直指她的面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