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過了多久,門外傳來了程副官的聲音:“七少爺,到時間出發了。今晚你是大帥的代表,不宜遲到。”
曾連同這才起身,對著唐寧慧道:“走吧。”
管家婆子們都在門口候著,曾連同又吩咐了幾句好好照顧小少爺,這才與唐寧慧上了車。
一路上,曾連同對唐寧慧交代了一番:“這次買賣軍備的事情,負責的是周兆銘。”說到此處,曾連同頓了頓,解釋道,“是曾家大小姐曾方頤的丈夫,我的大姐夫。”
曾家現如今一共四女一子,曾連同是老么,又是唯一的兒子,這個情況唐寧慧是知道的。
曾連同道:“周兆銘曾經留學俄國軍官學校,精通俄語,今日負責幫我與俄國人翻譯溝通。會場裡頭,閒雜人等都進不去,而我身邊的親信,周兆銘自然瞭解得極清楚,知道沒一個懂俄語的。你只需暗中幫我留意周兆銘和俄國人的一舉一動,回來告訴我便可。切記不可露出你會俄語的破綻。”
不過片刻,車子在曾家軍軍部辦公樓前停了下來。樓前門口蹲著兩頭龐大的石獅,威武氣派。大門處站了兩排荷槍實彈計程車兵,看見曾連同的車一前一後三部車子到來,便並腳齊刷刷地行禮。
此時,恰巧另有兩輛小汽車在門的另一側停了下來,從車子里昂首挺胸出來一個身形魁梧的中年男子,五官雖然普通,但氣勢不凡。
隨後是個女子,那女子三四十歲的年紀,容長臉,微挑的丹鳳眼,細眉紅唇,身段略微豐腴,穿了一件胭脂色的繡花旗袍,舉手投足間甚是豔麗高傲。
那女子一下車,先望向了曾連同,隨即掃了一眼挽著他手臂的唐寧慧,挑了挑畫得極細長妖嬈的眉毛,似笑非笑地喚了一聲:“七弟。”
曾連同欠了欠身:“大姐,大姐夫。”唐寧慧這才知曉這女子原來是鹿州城第一小姐曾方頤,而那男子便是周兆銘。
周兆銘含笑挽著曾方頤走了過來:“七弟,我們快進去吧,時候不早了,估摸著俄國特使的車子也該到了。”
曾連同言語間極為客氣:“這些時日真是有勞大姐夫了。小弟今日過來,不過是奉了父親大人的命令,代表簽字而已。那些個俄文,我一個也不認識,不過是活生生地做一個睜眼瞎罷了。若是有什麼不妥之處,還望大姐、姐夫多多提點,萬不能叫那俄國人瞧了笑話去。”
周兆銘面上依舊淡淡含笑:“七弟真是客氣了。七弟平日裡殺伐決斷,乾淨利落,為兄可得向七弟多多學習。”
曾連同微微笑了笑,做了個“請”的手勢:“大姐,姐夫,請。”
會場內已經來了許多曾家軍的將領和夫人,見了四人,紛紛簇擁上來,寒暄問好。
唐寧慧倒是察覺到很多人的眸光落在了自己身上,顯然是在打量她。唐寧慧不知道的是,曾連同往日在鹿州雖然風流瀟灑,但公是公,私是私,平素是分得極清楚的,這樣帶女子出席此般隆重場合,卻是第一次,所以旁人自是訝異得很,哪怕是在場的幾個歲數頗大的軍官夫人,也都按捺不住,投了目光過來。
半晌,程副官大步來到曾連同身邊,低聲稟報:“七少爺,俄國特使的車子已經到大門口了。”
周兆銘自然也得到了訊息,攜了曾方頤與曾連同一同迎了上去。
幾個高鼻、碧眼、金髮的俄國人在士兵的帶領下進入會場,為首的是一個高高胖胖的男子,顯然是俄國特使。幾個人身穿西式燕尾服,見了曾連同,便摘下帽子行一個西式禮儀:“曾軍長,你好。”隨即又朝周兆銘欠了欠身,“周參謀長,周夫人,你好。”
大約是入鄉隨俗,這幾個字是用中文說的,可是聽在眾人耳中,便如鸚鵡學舌般,怎麼聽怎麼怪異。
曾連同與俄國特使握手:“你好,特洛伊夫斯基先生,很高興可以再次見到您。”特洛伊夫斯基微笑著說了一連串的俄語,周兆銘便在一旁翻譯。唐寧慧凝神細聽,果然發現這個周兆銘極精通俄語。
會場早已佈置好。長會議桌上鋪了雪白精緻的桌布,最中央處擺了一個瓷瓶,插了一大捧盛開的鮮花。曾連同和特洛伊夫斯基便在長會議桌前面對面地坐下,雙方微笑著說了個“請”字,便各自接過侍從手裡的鋼筆,低頭唰唰地簽下了名字。
一時間,整個會場雖然人員眾多,除了記者們手裡的閃光燈此起彼伏外,其餘皆屏氣斂息,一點兒嘈雜之聲也沒有。
兩人交換了彼此簽好的檔案,再度在紙上簽名,然後含笑起身握手,說了句:“合作愉快。”這樣子算是儀式結束了,場上眾人紛紛拍手。
片刻,場上便響起了清脆悠揚的音樂聲。眾人似有默契一般,圍成了一個頗大的圈子,目光卻又落在了唐寧慧身上。
曾連同朝身旁的特洛伊夫斯基說了一個“請”字,然後紳士地向唐寧慧伸出了手。唐寧慧知道這是要跳第一支舞,遂把手遞給了曾連同,由他熟練地帶領著,翩然起舞。
會場一時靜了下來,只有清緩悠揚的音樂流轉全場。
唐寧慧其實是有些發怔的。她與曾連同若沒有當年露臺上的那一支舞,今日便不會有這麼多的糾葛了。
此刻的曾連同摟著她,風度翩翩地旋轉移動,除了那一套軍服,一切便恍若當年。
跳了數步後,特洛伊夫斯基已邀請了曾方頤下場,四人在會場領跳了第一支舞。隨後,將領們便帶了各自的夫人紛紛跳起舞來。
特洛伊夫斯基為表禮儀,亦請唐寧慧跳了一支舞。唐寧慧謹記曾連同的話,一個晚上下來除了淡淡微笑便是裝聾作啞。
回程的路上,車子一發動,曾連同才輕聲問道:“你可聽到什麼特別的沒有?”唐寧慧見他不避忌司機和副官,便知那些都是他極心腹之人,於是便道:“我只聽到他們有三次提及了一個人名,瓦塔洛夫。每次一提到這個名字,周先生和特使似乎都極為恭敬,但每次都點到即止。那俄國人也謹慎得很,我只聽到一句有些不一樣的,他說我們瓦塔洛夫將軍是不會忘記周先生的,還請了周兆銘明年找時間去俄國與將軍見面。”
曾連同臉色凝重地默然了半晌,方道:“周兆銘籌謀已久,這些年來不斷利用自己曾經留學俄國的人際關係,千方百計地與俄國人搞好關係,用意是養兵千日,用兵一時。”他又道,“你可知道這個瓦塔洛夫是誰?是俄東部軍第一司令,手下掌管的俄國第一軍團極能征善戰,被稱作俄國的第一雄獅。想不到周兆銘趁此次購買軍械,居然搭上了瓦塔洛夫這樣一個俄國軍方的大人物。”
唐寧慧雖不知具體發生何事,但亦能猜出一二。周兆銘作為曾家大女婿,自然對曾家權勢豔羨得很,在旁虎視眈眈是必然的。曾家子息單薄,只有曾連同一個兒子,若是曾連同不出息抑或有何不測,這整個曾家大約便是要落到他手裡的。
曾連同平日裡侍從護兵隨身,最注重出入安全,顯然是以前吃過大虧。不知怎麼的,她腦中一下子閃過了曾連同胸口處的那一個圓形傷疤。她記得清清楚楚,當年他的胸膛上是絕對沒有那個傷痕的。
她以往只想著怎麼離開曾連同,從未想過要長長久久地待在他身邊。可是這幾個月來,曾連同軟硬兼施,令她完全沒任何辦法,心裡已經有些“此生怕是逃不出他的手掌心”的感覺。此刻細細深思,不由得越想越心驚:若是周兆銘等人知道笑之的存在,怕是連笑之都不放過的。
車子很快便到了府邸,才熄火,一直候著的丫頭便跑上來:“七少爺,七太太,小少爺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