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清書齋。
八月風桂飄香,庭院裡花香與墨香交融。
水聲潺潺,一條金色鯉魚躍過假山間的洞隙,“噗通”落進水裡,恣意的遊著。
一幅幅精美畫卷隨意扔在地上,畫工精巧,筆鋒灑脫。
四角亭裡的石桌上,擺放著一壺茶,兩隻杯子,茶水尚著熱氣,客人才離開不久。
一名白衣散發的男子從屋裡快步走出來,隨手撿起一幅畫,用力的撕碎。
“不如不畫,不如不畫。”
連續撕了幾幅畫,白衣男子發洩完不滿,才氣鼓鼓的坐在地上。
“唉,想我白如畫作畫一生,到頭來都是些不堪入目之作。”
“咿呀”
遠門推開,兩道人影緩步走了進來。
“白兄這是為何事犯愁呀?”
來人正是羅慶蕩與釋德大和尚,此時已經換了身乾淨裝束,笑著走進院子。
白如畫聞聲眼中瞬間泛起了光芒,爬起身迎過去。
“原來是羅慶松兄弟,你終於來了。”
白如畫緊緊握住羅慶蕩手掌,目光卻看向他身後。
“咦,你答應我的京城市井圖呢?”
羅慶蕩赧然一笑。
“不瞞白兄,小弟是逃出京師的。這市井圖,遺失在鷹嘴澗了。”
“什麼?”
白如畫臉色一變,甩開羅慶蕩手掌,氣呼呼的返身回屋。
“羅兄當知道,我白如畫最恨失信之人。你若沒有市井圖,又何必來找我,你知我肯定是不開心的。”
羅慶蕩立即跟了上去,解釋道:
“小弟自然知道,只是事出有因,還望白兄見諒。”
白如畫憤憤地擺著手臂,進屋後驟然轉身,雙手拉著門。
“不見諒,見諒不了一點,羅兄請回吧。”
“嘭”
房門關上,將羅慶蕩與釋德和尚關在了門外。
羅慶蕩悻悻然地面露尷尬,啞然失笑。
釋德和尚雙手攏在寬大的袖子裡,自顧自走進四角亭。
見桌上有茶,便伸手去取。
眼前忽然一閃,桌上的兩隻茶杯和茶壺,竟一下子就消失了。
白如畫站在亭外,拿著杯壺,斜眼睨視。
“你與他一起來的,想來品性好不到哪裡去,沒資格喝我的茶。”
釋德大和尚咂了咂嘴。
一路趕來,早已是飢渴難耐,口乾舌燥了。
出家人雖沒有勉難他人的習性,但釋德自詡品性容得進佛門。
“阿彌陀佛,施主這話有失偏頗,貧僧與他並非一路人。這廝行為不端、道德低下,貧僧可是佛門弟子,怎生能品行不端呢?”
白如畫轉過身來,只瞧了羅慶蕩一眼,心中便就有氣,也就將這股氣撒在大和尚身上。
“你與他一同前來,卻數落起他的不是。若不是他的朋友,就是他的仇人。是朋友,那必是一樣的。若是仇人,羅慶松的仇人,更不配喝我的茶。”
釋德大和尚竟無言以對,好個伶牙俐齒的畫匠。
“貧僧若堅持要喝呢?”
白如畫冷笑一聲,手掌浮起,託著茶杯與壺。
“大和尚若是能拿著,我便請大和尚喝茶。”
“阿彌陀佛。”
釋德捻指一笑,眼珠子只盯著那壺茶水。
“施主,貧僧得罪了。”
話音將落,探手向前抓向茶壺。
白如畫見他並未奔自已而來,便持君子之禮以謙讓為主。
一味閃躲規避,倒也不作交手,免得失了主人禮儀。
卻見他身形一轉,兜轉躲開,手臂反震擋了過去。
“嘭”
兩人手臂重重撞在一起,動作皆是一滯,不約而同的喝了聲。
“好功夫。”
羅慶蕩瞧得直笑,尋了張椅子坐下,且看兩人切磋鬥法。
釋德的武學傳自佛門正宗,一招一式,一板一眼,都是有跡可循。
但凡瞭解佛門武學傳承,要破解招數並非難事。
佛門講究渾厚沉穩,一招一式極為紮實,雖然知道其招式路數,可要擋下來,卻也要匹配得上的內力與體魄。
是以,釋德和尚每一招打出,就帶起陣陣罡風,赫赫作響。
反觀白如畫雙腳扎立於地。
腳不動,身動,手動,肩動。
總能於千鈞一髮間巧妙躲過去,讓釋德和尚有力無處使。
身子像是片輕盈縹緲的柳絮,稍有微風出來,便迎舞蕩飛出去。
再探手抓他時,卻又被“擊退”躲了過去。
兩人交手二十來招,釋德和尚真正與其搭上手的,也不過三招而已。
眼看久攻不下,釋德和尚跳退出來。
“不打啦不打啦,你這施主恁是滑溜。貧僧與施主無冤無仇,又不能動用了真力。這杯茶,貧僧不喝就是。”
釋德和尚甩著衣袖,擦去額頭汗水,走到羅慶蕩身邊坐下。
“羅檀越,他那是什麼身法,貧僧為何從未見過?”
羅慶蕩抿嘴含笑,解釋道:
“白兄融百家之長,所創這門身份有個動聽的名字,叫作‘影舞’。是白兄當年樹下作畫時,觀摩桃花落影所得。單就身法而言,毫不遜色於封家的鳧水遊,和無矩鏢局蘇溪的游龍驚鴻步。”
釋德和尚聽得連連點頭,忽而驚異地撿起地上一枚花瓣,在陽光下襬了擺。
瞧著地上的影子,咂摸半天卻也沒尋思出什麼名堂。
“哎呀!白施主真是好資質呀!”
說著,他便又朝白如畫走了過去,諂笑著問道:
“貧僧看白施主與我佛有緣,不知是否有意遁入空門?”
白如畫愕然,倒茶的動作倏然一滯,繼而哈哈大笑,將茶水遞給釋德。
“微末伎倆,難登大雅之堂。不過大師的功夫,倒真叫在下意外。瞧似出自少林正宗,剛柔並濟之間,卻又添了三分靈巧多變,想來大師並非少林弟子,是偷學的?”
釋德和尚接過茶,一飲而盡後,連連搖頭道:
“不不不,出家人的事情,容不得一個‘偷’字。貧僧掛單少林,他們答應讓貧僧在藏經閣飽覽群書,是他們反悔了,讓貧僧沒能學全,將少林武學融會貫通。”
“原來如此。”
白如畫笑著感慨,將目光瞟向不遠處的羅慶蕩。
“你的事情,我已聽說了。可是,我不明白。”
羅慶蕩起身走了過來。
“你不明白什麼?”
白如畫突然嘆了口氣,斟了杯茶遞給羅慶蕩。
“我不明白,你為何要讓你弟弟代你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