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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隔牆約契

甬道依舊狹長、逼仄、陰暗、潮溼。

地面依舊鬆軟得像是女子的胸脯,稍一用力就陷了下去。

粗糙的牆壁,昏暗的火把,濃厚塵埃中夾雜著嗆鼻的火藥味。

耳畔不時響起石塊掉落的聲音,以及弱不可聞的水流聲。

一股濃烈殺意悄然瀰漫開。

無影無形,但真實得讓人骨冷齒寒。

羅慶蕩急促的腳步立即停下。

他來了。

除了歸無憂,再無人有如此純粹的殺氣。

哪怕沒有看見這個人,便是站在身邊,都能感受到刺骨的寒意在不停刺激著骨髓,隨時就要將你摧毀粉碎。

神隱劍在鞘中。

浮屠劍亦在鞘中。

羅慶蕩將劍插入鬆軟的地面。

拄劍瞑目、提神振氣。

體內尚未排出的鐵砂子摩擦著肌肉,陣陣刺痛讓他異常清醒。

此刻,他需要用疼痛來激發自已的鬥志,振作自已的精神。

面對歸無憂,他有幾分勝算?

羅慶蕩自已都不知道。

“弒神八劍”是有破綻的,絕對有!

但他卻不知道破綻究竟是在哪裡。

浮屠劍的破綻。

歸無憂的破綻。

劍的破綻,就是人的破綻。

歸無憂這個人,真的有破綻嗎?

一個冷血無情的人,一個為殺而生的人,他還會有什麼破綻呢?

羅慶蕩想不明白。

不明白為何當初他會如此告訴自已。

兩人隔著一道厚厚的石牆,都能感受到彼此的存在。

這是劍與劍之間的共鳴,是人與人之間的互吟。

羅慶蕩沉吟片刻,道:“英奇善還活著,你答應的事情並沒有做到。”

歸無憂道:“我看見那十六個鐵籠,看見那群被折磨瘋的人。”

羅慶蕩道:“你應該出手。”

歸無憂道:“我若出手,你就得先死。”

羅慶蕩道:“你不正要殺我嗎?”

歸無憂道:“有的人,比你更該死。”

羅慶蕩道:“你是歸無憂。”

歸無憂道:“我是歸無憂。正因為我是歸無憂,所以我沒有出手。”

羅慶蕩道:“不錯,這才是歸無憂。”

歸無憂道:“可你,卻不像是羅慶蕩。”

羅慶蕩道:“為何?”

歸無憂道:“羅慶蕩獨來獨往,不會讓一個女人跟在身邊,更不會給自已找一堆累贅。”

羅慶蕩道:“身在銷衙司,不得不偽裝一些。”

歸無憂道:“你偽裝的很成功,騙了所有人。這一點,我很佩服。”

羅慶蕩道:“能得到歸無憂的誇讚,並不容易。”

歸無憂道:“是的,能讓我說出佩服的,也是寥寥無幾。現在,你可以說了。”

羅慶蕩道:“說什麼?”

歸無憂道:“你的目的。”

羅慶蕩道:“這就是你遲遲不出手的原因?”

歸無憂道:“不要把秘密帶進棺材。有說話的機會,就該多說話。”

羅慶蕩頓了頓,似在思索什麼:“做筆交易如何?”

歸無憂道:“什麼交易?”

羅慶蕩道:“此前,我讓你去殺蔣笑笑。現在,若是你殺了英奇善,我再告訴你一條線索。”

歸無憂道:“你越來越像你哥哥了。”

羅慶蕩嘆息道:“也許吧,畢竟是兄弟。”

話音匝地,神隱劍與浮屠劍同時出手,刺向石牆。

兩柄鋒銳無比的劍在石罅中相碰。

璀璨的火星湮滅在石牆裡,細沙翻石傾瀉如流。

霎那。

洞穴中迴響起陣陣尖銳刺耳的嘯叫。

兩柄劍已回鞘,只剩石牆上一個透著光亮的孔口。

歸無憂站在亮處。

羅慶蕩置身黑暗之中。

兩人隔著拇指粗細的小孔凝視著彼此。

在孔口中,一粒粒的細沙還在掉落,漸漸的將孔口淹沒。

歸無憂所在房間的燭光,再也無法透進來。

羅慶蕩拖著受傷的身體繼續往前走,追殺希伯特。

歸無憂則凝視著已封閉的小孔怔怔出神,不知在想些什麼。

許久後,他轉過身,環顧堆積成小山的金沙。

放眼望去,足足有數千斤之多。

這裡,便是英奇善珍藏金沙的密室。

他將手中燈盞放上石桌,坐在暗井旁邊。

他不需要出去尋找羅慶蕩,也不需要尋找英奇善。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

財,在這裡。

英奇善就肯定會來。

羅慶蕩要殺英奇善,那他也一定會來。

這是最簡單不過的道理,不是嗎?

他已在這間密室等了半個時辰,不在乎再多等一會兒。

殺人,是需要有耐心的,這是他從八歲時就知道的道理。

一個老人、一個稚童、一個孕婦。

司徒殤扔給他一把劍:“殺了他們。”

八歲的孩童,提著沉重的劍顫顫巍巍的走過去,他將劍架在年逾花甲的老人脖頸上。

他用去兩刻鐘,才將老人的腦袋砍下來。

又用去半個時辰,殺了與他身形相仿的稚童。

最後那名孕婦,他等了足足兩天時間,才鼓起所有勇氣將其殺死。

當三顆血淋淋的人頭整齊擺在面前,司徒殤才告訴他。

“老人是臭名昭著的‘南嶺老妖’,禍害了七十三名少女的清白。那孩子,卻是個侏儒,手上沾有無數無辜人的鮮血。至於孕婦,真的就只是個孕婦。”

從那時起,歸無憂便知道:殺人,並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

殺對人,更不容易。

他並非屠夫,卻被稱為殺神。

這是他的悲哀,更是世上愚昧之人的悲哀。

腳步聲逐漸近了。

沉重、拖曳,呼吸亦不均勻舒緩,略顯粗重。

來人傷勢不輕,不是羅慶蕩,是英奇善。

既已擊劍約契,英奇善就得死在浮屠劍下,他向來是個重視承諾的人。

吹滅桌上油燈,連連彈出數道劍氣,將牆上燈盞全數熄滅。

起身來到門後站定。

來人顯然不知道密室裡已有了人,一個要殺他的人。

著身黑衣,身披黑氅,連氅的帽子將他半張臉都遮住。

在這光線昏暗、塵灰濃厚的礦場中,若不走近細看,絕難分辨此人是誰。

但這裡是鷹嘴澗,是英奇善的地下私礦,他就是這裡的統治者,這裡的皇帝。

無人敢去質疑如此裝束的一個人身份。

這是英奇善累年暴行積累下的威嚴。

無論大氅下的人是不是英奇善,只要真正的英奇善沒有出現,只要無人敢拆穿。

那麼,他此時便是英奇善。

來人扯動拉環,開啟了藏金密室的石門。

入眼所見,卻是一張陰森冷漠的臉。

緊接著,便是道寒光從他眼前一閃而過。

來人駭然失色,倉促間將手臂擋在咽喉前:“歸大人,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