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倒多日的雨停了，天放晴，洪水漸漸消退。

宋昀成上早朝時，見到了久違的日出，陽光透過雲層，把雲彩渲染成了一片金黃色。

王喜步履匆匆，滿臉喜色，“皇上，喜事，大喜事。二皇子妃生了，生了個小世子！”

宋昀成瞳孔地震，突如其來的驚喜砸得他心頭顫抖。

他的第一個孫子，出世了。

激動的情緒將多日的陰霾一掃而光，盯著那輪初升的紅日，宋昀成緩緩道：“小世子，就叫煜朗。”

崔迎汐醒來時，陸九淵守在一旁，她環顧四周，沒有看見孩子。

“孩子呢？”

“乳孃抱去餵奶的。辛苦了，汐兒。”陸九淵在她額頭上落下輕吻。生產消耗很大，即便休息了一日，崔迎汐的臉色依舊蒼白。陸九淵見了更加心疼。

“是我不好，你生產這樣大的事情沒能陪在你身邊。”

陸九淵眼含悔意，向崔迎汐道歉。

崔迎汐搖了搖頭，“災民穩定，我生孩子才能安心。”

正巧乳母抱著剛喝完奶的孩子過來，崔迎汐眼前一亮，伸手要抱。

接過團團那一瞬間，崔迎汐突然有一種想哭的衝動。她忍著淚水，“團團，母親在這。”

小娃娃似乎有所感應，癟嘴要哭，崔迎汐手忙腳亂不知如何哄。

陸九淵在一旁道：“團團，你母親坐月子，不能惹她落淚。”

神奇的是，團團聽到了陸九淵的聲音，情緒慢慢平復。小嬰兒總是困的快，逗了幾下，就睡了過去。

陸九淵怕崔迎汐抱了手疼，將孩子遞給乳母，抱了下去。

崔迎汐戀戀不捨，眼神隨著孩子飄了出去。陸九淵將她摁著躺下，“坐月子可得小心，不然會落下病根的。”

崔迎汐抿嘴一笑，“夫君，我發現你現在比母親都嘮叨。”

陸九淵：“……”

“小名有了，團團的大名什麼時候取啊？”崔迎汐問道。

“已經取了。”

“啊？”崔迎汐詫異抬頭，孕中二人討論了許久，沒有想到合適的名字，沒想到自已就昏睡了這麼一小會，就取好了名字。

“叫什麼？”

“煜朗，父皇賜的。”陸九淵說得風輕雲淡。

“煜朗。”崔迎汐舌尖不斷滾動二字，喃喃的聲音如清風一般。

“看來父皇對團團很是喜歡啊。”崔迎汐換了個舒服的位置繼續躺著。

陸九淵並未回答這個問題，而是催促崔迎汐趕快歇息。

安排好一切後，陸九淵帶著人進了宮。

宋昀成見陸九淵來勢洶洶，不像是來報喜的，反而像是來算賬的。

“怎麼，不是來報喜的？”

“喜要報，賬也要算。”陸九淵突然跪下，求宋昀成做主。

“何事，說來聽聽。”

“父皇，兒臣要狀告九弟包藏禍心，挑唆災民，汙衊兒臣貪墨。人證物證俱在，請父皇明察！”

宋昀成不知內裡的緣由，示意陸九淵細說。

“前些日子，災民不知為何，吵嚷著嫌棄庇護所的飯菜。汙衊兒臣貪汙賑災捐款，中飽私囊，一波接著鬧事。

岑丞相不忍兒臣受人汙衊，公佈了所有明細，結果依舊有人不依不饒。兒臣懷疑背後有人指使，被深究了下去。沒想到真揪出來了背後的主使，便是九弟。

人證，兒臣已經帶上來了，父皇可以親自詢問。至於物證，便是九弟府中的腰牌。”

陸九淵將腰牌遞了上去，交由宋昀成定奪。

宋昀成臉上烏雲密佈，他知道老九心思不純，沒想到如此荒唐，安置災民一事情，他竟也從中作梗。

“將九皇子帶上來。”輕飄飄一句話，極盡的冷意。

九皇子走進宮殿時，嗅到了不同尋常的氣息。

“參見父皇，不知父皇宣兒臣，所為何事？”

“所為何事，你心裡沒點數嗎？”宋昀成將手中的腰牌砸在九皇子身上，九皇子吃痛，卻不敢吭聲。

見到腰牌的一瞬間，九皇子汗如雨下，腦子迅速思考如何應對。

“父皇，這是什麼意思，兒臣不明白啊。”

宋昀成懶得見他惺惺作態，直接將人放上來與他對峙。

那災民早就嚇破了膽，一看見九皇子，和盤托出，拼命磕頭求宋昀成與陸九淵饒他一命。

事已至此，九皇子再否認也無用了。他癱軟坐在地上，發出陰沉怪異的笑聲。

猛然抬頭，指著陸九淵罵道：

“是我乾的，又如何？陸九淵，你不就是個見不得光的庶子，憑什麼被百姓稱讚？”

陸九淵眸中情緒翻湧，死死盯住九皇子，像是要將他撕碎。

宋昀成拍案而起，“放肆！他是你皇兄！”

“哈哈哈哈哈，皇兄，我那無能的皇兄只會守著母后的屍骨落淚。我可沒有這麼聰慧過人的皇兄！”

九皇子笑聲尖利刺耳，宋昀成氣得臉色鐵青。

九皇子破罐子破摔，反正他也無緣皇位了，倒不如放肆一回。

“父皇，你偏心，為了臣妻厭了母后，如今為了陸九淵又厭了兒臣——”

“放肆！”宋昀成氣急敗壞，自已隱瞞多年的錯事被人公之於眾，他恨不得立刻將九皇子賜死。

宮人們紛紛低下頭，降低自已的存在感，聽到這樣的秘密，無疑是將自已送上了一條死路。

“將他拖下去，關入靜室，非詔不得出。”靜室，顧名思義，裡面安靜得可怕，關進去的人不被允許大吵大鬧，甚至連說話聲稍微大點，都會被斥責。

關入這樣的地方，無疑會倍受折磨。

九皇子一想到要去這樣的地方，大吵大鬧，拼命掙扎求饒，只是為時已晚，他被侍衛狠心拖走。

陸九淵臉色平靜，宋昀成卻筋疲力盡。長久服用丹藥，內裡早已空虛，他扶著王喜的手坐下。

“人已經處置了，你下去吧。”

宋昀成聲音很輕，透露出滿滿的疲憊。

陸九淵退下，侍奉的宮人瑟瑟發抖，恐怕再也看不見明天的太陽了。

出了高高的宮牆，回到自已小小的院落中，陸九淵才有了實感。

崔迎汐床邊，陸三娘與沈靜竹一起逗弄孩子，歡聲笑語一片。

崔明恪來信，淮南洪水消退，堤壩建好，不日返程。

一切都如同那顆重新升起的太陽一般，朝著好的方向前進。

一個月後，災民或是返回家鄉重建家園，或是投親靠友，重新紮根，皇城腳下，想要紮根太過艱難。

團團百日宴，宋昀成特地將孩子接進宮去好好操辦了一場，賞賜無數，甚至還下了立太子的旨意。

陸九淵名正言順成了西筱的儲君，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毫無懸念，崔迎汐成了太子妃。

陸九淵不覺得有多欣喜，只是覺得有些安心。

五皇子籌謀多年，最終竹籃打水一場空，他雖娶了一位家世顯赫的妻子，卻遠不及陸九淵手握重兵來得實在。

更何況，陸九淵的背後，有崔家，岑家，長公主府還有無數的百姓。

可是五皇子他不甘心，不甘心多年的努力付之一炬。四處搜尋想要毀了陸九淵的太子之位。

結果他真得發現了蛛絲馬跡，順藤摸瓜，他發現了一個驚天大秘密。

沒想到陸九淵竟然是父皇與臣妻所生，是有違倫常的產物。

抓住這個痛點，五皇子不敢去要挾父皇，畢竟九皇子就是個前車之鑑，但他將事情放出一點風聲，想要將陸九淵毀於一旦。

果然，第二日早朝，陸九淵的身份被幾個大臣質疑。

面對咄咄逼人的大臣，陸九淵格外冷靜，反倒是宋昀成，晚節不保，氣得吐血。

太醫診治後，才發現原來宋昀成一直沒有聽勸，停下丹藥，如今中毒已深，身體已經垮了，無法挽救。

長公主知道訊息時，痛哭流涕，埋怨宋昀成不愛惜自已身體。

宋昀成此時後悔，卻無濟於事，他顫巍巍抬手，聲音氣若游絲，“將那些的道士，都趕出宮去，至於孫家與清真仙人，殺了。”

清除了那些擾亂朝綱者，朝堂煥然一新，君主抱恙，太子代理。

那些質疑陸九淵身份的大臣，此刻才明白自已做了多麼愚蠢的事情。

哪怕他的身份見不得光，如今也是他們得罪不起的儲君，甚至是未來的天子。一句話，就能決定他們，甚至是他們背後整個家族的命運。

他們不敢再質疑。

五皇子再也不能囂張了，宋昀成變成今日這副模樣，他也有份。從前他為了寵愛不遺餘力向宋昀成舉薦道士，如今全部成為刺傷他的利劍。

五皇子因為損害龍體，被長公主、群臣遷怒，陸九淵將人禁足府中，每日吃齋唸佛，為父皇祈福。

從前人聲鼎沸的五皇子府成了淒涼地，端莊嫻淑的妻子成了潑婦，日日嫌棄五皇子無用，毀了她一輩子。

太醫說，宋昀成時日無多，陸九淵放下手中的奏摺，去了一趟他的寢殿。

宋昀成已經不再是那個威風凜凜的皇帝，頭髮白了一片，目光渾濁，身體瘦弱不堪，躺在床上日日忍受著病痛的折磨。

陸九淵進來，屏退了所有的宮人，宋昀成口渴，喊著：“水……”

陸九淵端來一盞茶，晾涼，餵了水，就這樣坐在床頭，看著他悲慘人生的罪惡源頭。

他恨宋昀成嗎？自然是恨的，他恨他明明可以幫宋婉一把，卻為了一已私慾，強要了宋婉。

一次次給宋婉帶來痛苦，甚至讓宋婉懷上了他。

他可以讓宋婉脫離苦海的，可是他沒有行動。他難道不知道宋婉與他的處境？可他依舊沒有行動。任由那一群壞人，硬生生將宋婉磋磨死，然後磋磨自已。

所謂喜歡，不過如此。

他愛的，從來都是他自已。

“父皇，孫玉翕與清真仙人都沒死，是兒臣救了他們。”陸九淵幽幽開口。

宋昀成氣得瞪大了眼睛，想要起身指責陸九淵：“你……你敢抗旨……”

陸九淵輕蔑一笑，“因為那是兒臣的人吶。”

宋昀成不敢置信，感受到了危險，“來人，快來人。”只不過他的聲音孱弱，根本沒有人能聽見。

“別喊了，沒用的。”

陸九淵直直盯著他的眼睛，一字一頓道，“當年母親快要病死的時候，無論怎麼呼喊，都沒有人進來。兒臣被人欺負的時候，無論怎麼呼喊，都沒有人來救兒臣。父皇，如今您終於體會到了這份絕望。

怎麼樣，滋味如何？”

他的眼睛一點點變紅，深入骨髓的恨意與恥辱此刻全部展現出來，沒有半點隱藏。

宋昀成才驚覺，他將一匹狼養在了身邊。

“為何要生下兒臣，卻如此對待。兒臣從未體會過被親生父母疼愛的感覺。”

宋昀成眼中蓄了淚水，不是愧疚而是害怕。驚恐後退，“陸九淵，你想弒君？”

陸九淵沒有回答，而是等待，等待藥效發揮作用。

剛剛那盞茶，他放了藥。

宋昀成額頭冒出冷汗，身上的疼痛加倍，他猛地吐了一口血。死亡的恐懼籠罩著他，宋昀成終於捨得放下他的架子，開口求饒。

“救救朕，是朕的錯，朕會彌補宋婉和你的，朕追封你母親為皇后……”

直到此刻，宋昀成才願意承認自已的錯誤。只是人已不在，也沒有用了。

“不必了，兒臣會直接追封太后的。父皇，就安心地去吧。”

在劇痛的折磨下，宋昀成掙扎了一刻鐘，斷了氣息。陸九淵合上他的眼睛，心中沉重的負擔落了地，淚水滴落。

王喜進來，只看了一眼，便哭著道：“皇上駕崩了！”

隨後的事情水到渠成，哪怕有人質疑宋昀成的死，陸九淵還是繼位了。一繼位，就冊封崔迎汐為皇后，團團為太子，陸三娘為聖母皇太后，追封宋婉為母后皇太后。

其餘大臣勉強能接受，可是追封宋婉一事，完全是變相承認自已的身份。

不少朝臣反對，卻被陸九淵一一駁回，此刻他已經在權力的頂峰，不再畏手畏腳。

前朝腥風血雨，後宮卻一片風平浪靜。陸九淵的承諾有效，後宮唯有崔迎汐一人。團團更是被大家寵成寶貝，聰明淘氣，還會咿呀咿呀哄人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