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的陽光,熱得能使攤在車廂蓋上的雞蛋蒸熟。上車後,李傑開啟了空調,讓大家享受到了清涼。汽車抵達楊廬社群,看守大門的保安說非本社群車輛不得進入。他們又費了幾分鐘,尋找路邊的停車位。當他瞥見路邊高高豎起的停車收費牌後,他的眼睛敏銳地向四周掃描,發現了對面樓底陰涼處坐著一個穿橙色背心的收費員。他手裡拿著拍照收費器,彷彿是柄權杖,可以主宰任何一輛車的命運。進入社群後,他回頭觀望,那名收費員正把工具中吐出的繳費單壓在汽車的雨刷器下。
社群的整體面貌和形象建設,無不向來訪者暗示,他們的社群是人類宜居的風水寶地。他們向一名散步的中年人問路,而他熱情詳細地指引了路徑。
按照路人的指示,他們很快找到了目的地。敲了幾下門後,一位戴著大方框眼鏡的老人開啟了房門。看到有陌生人,他瞪大了眼睛。李傑出面介紹三人的身份和來歷,又詢問他的名字是否叫時國華。他先點頭,然後閉眼理清不大複雜的資訊,判斷是否開門。判斷出不會發生差池,他開啟了防盜門。
室內是中式風格的裝潢設計。陳設的傢俱似乎都是梨花木材質。牆上掛滿了字畫,空氣中有檀香味。牆角的一張桌子上的一個香爐裡飄出嫋嫋青煙。
廚房中走出一位滿頭銀髮、氣色健康的女士。她柔聲細語地問發生了什麼事。老人以同樣的語調告訴她情況,並吩咐倒三杯水來。儘管李傑阻止了,但他執意要展現自已的好客之道。
他讓三人隨意坐,自已則坐在側邊的椅子上。三人在一張長椅上並排坐下。他彎腰從茶几下拿出一包煙。
“你們誰抽菸?”
“工作期間,又是在別人家裡,我們不能抽菸。”李傑搖頭拒絕。
“好樣的,有你們這樣的人守衛我們的家園,我就可以安享晚年了。”
這時茶水也被他的妻子端了上來。在各自面前放下茶水後,她很快地離開,回到了房間裡。
他輕咳一聲,從聲音的通暢度可以辨別出他的身體一點也不孱弱,他的年齡比上午見到的餘彪要年長,但面板狀態和麵貌天差地別,那人更像是患有各種疾病,還是晚期的程度。
他有一雙精神十足又洞悉世間的眼睛,他問他們關心的問題是什麼。
“這個問題,我們很疑惑。”李傑說,“您為什麼投訴陳友文,這個跟您關係親密的人呢?”
他眼球轉了一圈,輕輕呼吸,繼而慈祥一笑。“其實在我看來,那根本不是什麼投訴,充其量叫做善意的建議,然而社群居委會說沒有什麼建言獻策的地方,於是讓我把要說的話寫在投訴表上。我當時就感到奇怪,但也無可奈何。現在看來的確引起了麻煩。他們有可能是故意讓我這麼做的,因為他們討厭他。現在他死了,他們如願以償了。”
“您的話中暗藏深意,我們仍不懂您投訴他的原因。”
“您且聽我慢慢說,”他抿了一口茶水後說,“你們一定調查過他的生前往事了吧,應該清楚他沒有什麼本地的朋友。但我是個例外,我算是他生前多少願意來往的朋友。你們也許知道他夫人的離世對他造成了多大的影響,他開始荒唐地做事,討厭整潔舒適,心腸變得鐵石一般。整個人像具沒有感情的木頭人。但對他不喜歡的人和事,他會表現的很敏感,粗魯對待。奇怪的是,儘管如此,他卻害怕別人冷嘲熱諷。不過好在他沒有把我歸為異類,拒之門外,我們還是能一如既往地聊天吃飯。
“還是在四月的某一天,我去了他那間黑暗的房間裡,和他小酌了幾杯。我看到他的房內屋外的場景,不禁內心憂慮。房間裡存放了很多老舊物品,電氣裝置也老化嚴重。屋外堆放的廢品破爛,更是隱患重重。他自已也透露過四月初發生的兩次小事故,裸露的電線燒焦了桌墊;某天,他放在室外的寶貝破爛中的一沓紙殼被燒著了。”
“燒著了?引發了火災?”湯鐸大叫道。
“當然沒有了,他發現的及時,當時正好有一泡尿,他就用尿澆滅了。”然而他的表情卻很凝重,“他向我講述的時候說,他覺得是有人故意做的,可能是送水的那幾個小兔崽子中的一個。”
“這麼肯定?”湯鐸不相信那些送水工會如此缺德。
“可能性極大,因為當時是晚上,而他們收工後,會經過他的門前,誰知道是不是有個愛搞惡作劇或者沒有良心的蠢貨,把沒有熄滅的菸蒂扔在了紙殼上。因為老陳又在燃燒痕跡下發現了一個菸蒂,而水店附近有很多這樣的菸蒂。”
“他的觀察很敏銳,還具有一定的推理能力。”閆明如實地說。
老人看了一眼他們,然後露出欣喜的笑容。“可不是嗎?他人老心不老,而且在過去就是個聰明的人。他知道一定是他們,但不想沒有抓住人家的把柄就指證人家。所以一直隱忍著。後來我也沒聽他再抱怨過,他又說那是他們不小心造成的。不過這都表明了一個事實,他門前的那堆東西容易引發火災。這正是我擔心的事,也是我投訴的理由。”
“哦,我明白了。您是想讓社群居委會的人出面,幫助您的朋友將那堆破爛處理掉。”湯鐸說,“那為什麼不當面直接跟他曉之害處呢?”
他呻吟了一下說:“他頑固的性格是出了名的,即使是我的勸說,他也聽不下去。他反而幽默地說那是他的財富。但我明白,他這麼做勢必影響社群形象,所以讓他們出面才有可能辦到。”
三人思索著這些話,然後李傑說:“若不是親耳聽您述說,我還以為你們之間有難以言說的仇恨。”
“我知道他在別人心中是什麼形象,他們都覺得他是個鐵石心腸的人,永遠不會改正別人提出的缺點。其實,他只是看重自已的面子,不想喪失尊嚴,他也懂得誠心向善。奈何針對他的人很多,還都是些他不認同的人。稍有些令他敏感的事,便可以摧毀他的自尊心。當別人因某事指責他,或打擾了他的清淨生活,他會變得暴躁,以示抵抗。而後深感愧疚,於是心灰意冷,又無法立即更正錯誤。當然,他又不喜歡博人同情,所以最終與任何事之間都結成了隔閡。如果要問我,如何幫助他,我想說,不要過於白費力氣了,讓他自我感受,自我反省,終有一天他會接納一切的。”
大家點點頭,也明白了老人的另一面。
“他突然的死亡,對您也有不小的影響吧?”
“是啊,起初我還不相信,但社群負責人說千真萬確,我才相信他是自殺的。”他的手放在膝蓋上,摩擦出嘶嘶聲。他抬起頭,眼眶中帶著淚光說:“你們確定他是自殺的嗎?”
“我們懷疑是自殺,最終結果以通報的為準。”
“我能理解,他是我的至交好友,我願意幫助他的家人處理後事,也願意繼續接受你們今後的詢問。”
“有您這句話我們就放心了。”
李傑拂去肩膀上的白色頭屑,再次聞見了身上殘留的幽幽的檀香味。離開前,老人帶三人欣賞了自已親手書寫的墨寶。老人的字跡蒼勁有力,不誇張的說,他可以去書法協會當主席了。三人不吝讚美之詞,但他卻謙虛地說自已的書法不如死者。
上車前,李傑取走壓在雨刷器下的停車繳費單。十元,他上車後把它扔進了儲物格內。駛出停車位後,開過了一個轉角,進入了回單位的車道上。
馬笠和手下的幾個性格張揚、舉止活潑的實習生在一家餐廳吃過午飯後,獨自一人回到了辦公室裡。年輕人好像耐力十足,消化力旺盛,餐後還要喝上一杯奶茶,吃點甜點,於是頂著熱氣去了一家茶飲店。不過值得稱讚的是,這種人很適合做鑑定和屍檢工作,他們能夠區分場景,將注意力保持在眼前的任務上,即使腦海中閃過一個美食畫面,也不覺得反胃。
那個勤奮的實習生又一次將完美無缺的鑑定報告呈放到他的辦公桌上。他看了其中的內容,沒有任何差錯。不過在閱讀了一遍後,他又困惑了起來,感覺有那麼一絲不對勁,他心中有了一個模糊的答案,但又缺乏讓它變清晰的辦法,因為他沒有其他證據。而且這方面的任務不屬於他的職責範圍,他只需每次把報告傳送給他們即可。不過這次他想親自去,以便獲得點兒聳人聽聞的小道訊息,反正那個大頑固不在。他匆匆瀏覽了一遍,然後拿出手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