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愣愣地站了片刻，想回去睡會兒，可是又覺得心亂如麻，毫無睡意。

於是，我離開西配殿，想去看看峻兒。

峻兒住在春熙宮的東配殿，我躡手躡腳地走進去，掀開帷幕，想看看他有沒有蓋好被子。

雖然已經到了春天，夜間還是很冷。

峻兒睡得很香，我坐在榻邊看了他一會兒，給他掖了掖被角。

正想離開，卻留意到峻兒的枕頭歪了。我伸出手，剛想把枕頭放正，不期然觸到衾褥下面，似乎高出了一塊。

我掀開，看到露出棕灰色軟軟的一角，像是書本。

忍不住搖頭苦笑，峻兒這孩子，讀書讀痴了，八成是昨晚熬夜讀書，讀到困了，順手塞到衾褥下面。

抽出來一看，果然是一本書。

讓我吃驚的是，竟是一本《千字文》。

峻兒開蒙早，《千字文》他早就倒背如流，怎麼這會兒還在讀？

懷著好奇的心，我隨意翻開，想看看他重讀一遍，是不是有新的批註或者感悟。

然而，看到內容後，我一下子呆住了。

這本封面明明是《千字文》的冊子，書裡的內容，卻滿是不堪入目的春宮圖。

我的心猛地一沉，腦子裡混亂地閃過一個令自已都感到驚愕的猜測：

峻兒這孩子，還沒過十一歲，難道已經對男歡女愛產生興趣了？

這般想著，我輕聲闔上書，回過頭，打量峻兒。

熟睡中的孩子，呼吸均勻，白淨的小臉上，稚氣猶存。

不，不可能！

我搖搖頭，否定了自已的猜測。

以我對峻兒的瞭解，他應該不會偷看這種禁書。

更何況，他早出晚歸，一整天都在書齋讀書習字。剩下的時間，便是待在春熙宮，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根本沒有機會。

峻兒的床榻，他每日睡前，我都要親自整理的，之前從沒發現過。

除了昨晚……

那麼，這書從何處而來？又是誰藏到這兒的？

這麼想著，我再一次開啟那本掛羊頭賣狗肉的“千字文”，一頁一頁細細地翻看著。

就在這時，我不期然地發現，中間的書頁裡，竟然夾著兩根女人的長髮。

棕栗色的長髮，這……這不正是我的嗎？

重新活過來之後，每每梳頭時，我都忍不住暗自感嘆：附體的這小宮女，有一頭別緻的長髮，髮色既不是常見的烏黑，也不是我久病之時的枯黃，而是棕栗色，柔軟又順滑。

這樣的頭髮，夾在書頁裡，任誰看見了，都能認得出來，這是喜桃……不，是我的。

我瞬間明白眼前的一切是怎麼回事。

該來的，終於來了……只不過，是以我意想不到的，最最齷齪，也最最不堪的方式。

我不動聲色地把這本書放回原來的地方，疾步走出了暖閣。

正殿裡，兩個守夜的宮女剛剛睡醒，這時候趕忙對我行禮如儀：“喜桃姐姐安好……姐姐什麼時候來的？”

我停下來，溫言道：“昨晚一直在公主的寢殿，沒過來看大皇子，這兒辛苦你們倆了！”

其中的一個小宮女，立刻快言快語道：“昨兒半夜崔嬤嬤也來了兩趟呢，說怕大皇子晚上蓋不好被子受涼……崔嬤嬤最是細心。”

我微微一怔，附和道：“是啊，崔嬤嬤身為大皇子的乳母，最疼他了。”

說完，我便離開了西配殿，去小廚房準備兩個孩子的早膳了。

早膳是熬得恰到好處的白米粥、鮮肉餛飩，還有剛出鍋的銀絲花捲，再配上幾樣清淡可口的小菜，兩個孩子都吃得很香。

看著峻兒用完早膳，放下碗筷，我隨口問道：“大皇子昨晚睡得好嗎？”

他回答說：“睡得很香，一覺到天亮。”

我又問道：“是不是又秉燭夜讀了？衾褥下面還藏著書呢！”

峻兒瞪大眼睛，眉頭微蹙，不解地反問：“秉燭夜讀？沒有啊，我昨晚早早就睡了……衾褥底下藏什麼書了？喜桃姐姐難道不知道，我向來不喜歡在床榻上讀書！”

我抿嘴笑道：“奴婢跟大皇子開玩笑呢……時辰不早了，快收拾收拾，該到書齋去了！”

送峻兒出門後，我剛想坐下來歇會兒，便有宮女進來通傳：“喜桃姐姐，靜妃娘娘駕到！”

自從我在冰冷的御河中救了三皇子，靜妃便一直對我親厚有加。

我來春熙宮當差之後，靜妃特意來探望過兩次。

平日裡，還時不時地讓宮女送來一些賞賜，衣料首飾什麼的。

這會兒聽說靜妃來了，我趕忙迎了出去。

沒容我請安寒暄，靜妃便一把拉住我的手，將我拽進我居住的廂房裡，闔上了門窗。

然後，她不住眼地審視著我，臉上的表情很是怪異，說不出是緊張還是興奮。

我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訥訥問道：“靜妃娘娘這一大早過來，可是有什麼急事？”

靜妃的目光從我身上移開，似笑非笑道：“聽說昨兒晚上，皇上留在春熙宮了？”

我一愣，旋即明白靜妃的言外之意，語氣端肅道：“娘娘想到哪兒去了？皇上昨晚是在春熙宮，但是一直在公主的寢殿裡，他只是想多陪陪皇子和公主……”

靜妃意味深長道：“本宮這麼問，可不是吃你的醋，是特意來提醒你的……昨兒晚上，後宮不知多少人難以安眠。你啊，很快要成為眾矢之的了……”

說著，她的神色凝重起來：“昨天三更時分，大皇子的乳母崔嬤嬤，和淑妃的貼身宮女木香，在春熙宮後面的竹林小徑見面，兩個人看起來鬼鬼祟祟的，嘀嘀咕咕說了好一陣子話，臨了，木香給了崔嬤嬤什麼東西……天黑看得不甚真切，似乎是一本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