炭火欲燃欲旺,我渾身的每一寸肌膚都是痛的。
這一刻,我感覺自已的身體像是一塊乾涸已久的土地,被毒辣的烈日炙烤著,正一點點地龜裂,露出血紅的皮肉。
耳邊,傳來那鍾嬤嬤的笑聲:“公公等著吧,撐不了多久了……老身過去把炭靠得再近些,便是神仙,也捱不住炭火炙烤……”
燙,太燙了……我的衣裳似乎已經被烤焦了,微微一動,便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
鍾嬤嬤和李公公一起走過來,把幾塊通紅的銀骨炭,圍在我的腳邊。
伴隨著鑽心的疼痛,我淒厲地慘叫了一聲,幾乎要昏死過去。
就在這時,我聽到一陣清脆而急促的馬蹄聲。
馬蹄聲……好熟悉的馬蹄聲……
蕭錦年尚是定王時,曾率兵出征西南。
整整八個月,我們沒有見面。
猶記得也是這樣的春夜,難以入眠的我在庭院中緩緩踱著步子,忽聽馬蹄聲傳來。
緊接著,府門洞開,他挾裹著微涼的風奔到我面前,翻身下馬,一把把我擁進懷裡……
太遙遠了,都是上輩子的事了。
馬蹄聲……這一定是我的幻覺,深更半夜的坤明宮,怎麼會有馬蹄聲呢?
可能,是我太想念蕭錦年了。
幾個月前的那次死別,因為我已纏綿病榻已久,早已喪失了意識,故而渾然不覺。
而這一次,我是在清醒中,要被折磨致死。
想到再也見不到他,再也見不到孩子,我忍不住心如刀絞。
正這麼痛徹心扉地想著,馬蹄聲戛然而止。
緊接著,門外傳來一片驚呼聲。
有人一腳踹開了門,帶進一陣讓我覺得舒服的涼風。
我想睜開眼,看看是誰來了,可我的眼皮也是痛的,使勁睜也睜不開。
我只能聽到一個暴怒而威嚴的聲音,喝問道:“你們在幹什麼?”
這個聲音,對我來說,再熟悉不過。
依稀彷彿,我又回到了多年前的那個春夜。
我囈語般,喃喃地叫了一聲:“夫君……”
但是緊接著,我就被李公公和鍾嬤嬤驚悸萬分的呼聲驚醒:“皇上……皇上您怎麼來了?”
皇上,皇上……
我吃力地睜開眼睛,看到了身穿玄色便裝的蕭錦年,正站立在屋子中央。
意識恢復,我瞬間醒悟過來,現在的蕭錦年,早已不是當年得勝歸來的定王。
而我的身份,也僅僅是一名宮女,不再是當年的定王妃,也不再是蕭錦年的皇后。
這個時候,蕭錦年怎麼會出現在這兒呢?他不是今兒一早外出視察春耕情況了嗎?據說要三五日後才能返京的。
我凝望著他,想起剛才叫的那聲夫君,禁不住心跳加速。
好在,他的注意力都在我身邊的炭火上,似乎並沒有聽到。
在鍾嬤嬤和李公公的震驚中,蕭錦年疾步衝過來,抬起腳,把那些圍著我的炭火,朝著他們倆踢去。
火紅的銀骨炭四下飛濺,引得李公公和鍾嬤嬤鬼哭狼嚎,繼而雙雙跪在地上,叩頭不止。
蕭錦年沒有理會他們,轉身面向我,把捆在我身上的繩索一一解開。
觸到他灼熱的目光,我像是又被燙住了一般,忙不迭地躲開。
他沉聲問我:“受傷了沒?”
我搖搖頭,輕聲道:“沒有,多謝皇上……”
話未說完,酸楚又委屈的情緒從心頭湧起,將我的聲音硬生生地哽在了喉嚨裡。
整整一夜,遭了驚嚇,被辱罵毆打,被炭火炙烤,我都硬撐著,沒掉一滴眼淚。
可是,看見蕭錦年的這一刻,我卻是忍不住淚如泉湧。
淚水滴在腳下的炭火上,發出嗞嗞的聲響。
蕭錦年沒再問我什麼,而是一把抱起我,跨過地上的銀骨炭,把我放在窗前的軟榻上。
他直起身子,衝著外面命令道:“拿水過來……要溫水!”
很快,便有兩個小宮女,端了溫熱的水,拿了帕子,小心翼翼地替我擦去臉上和脖子上的汗。
看到盆裡的水,我忍不住舔了一下乾裂的嘴唇。
蕭錦年注意到了,又吩咐說:“再送些茶水!”
片刻後,又有一個小內監,兩手託著茶壺茶盞,輕手輕腳地走了進來。
蕭錦年親自倒了一盞茶,細心地吹了幾下,遞到我嘴邊。
渴極了的我,什麼也顧不上了,就他的手,將那盞茶一飲而盡。
見我喝了水,略略緩和些,蕭錦年回頭盯著李公公和鍾嬤嬤,冷冷地問道:“說吧,你們到底在幹什麼?”
鍾嬤嬤抬起頭,囁嚅道:“回稟皇上,喜桃姑娘……她中了邪氣,奴婢是在給她驅邪呢,並非要害她!”
李公公趕忙補充:“皇上,鍾嬤嬤所言句句屬實,喜桃姑娘身中邪氣,危及太后,故而奴才和木棉商量之後,才把她請過來,讓鍾嬤嬤瞧著驅邪淨穢……”
蕭錦年冷冰冰地追問道:“危及太后?怎麼危及太后了……來人,去把太后請過來!”
李公公的眼睛轉了幾下,勸阻道:“皇上,今晚發生的事,太后什麼都不知道,是奴才和木棉瞞著太后做的……太后頭疾發作,連晚膳都沒用,便喝了安神助眠的湯藥,不到掌燈時分,就早早睡下了。”
什麼?
他們居然把太后撇得一乾二淨!
此刻,再次回想今晚的這場陰謀,我才發現太后的周密,遠超我的想象。
傳我來坤明宮,是木棉去通傳的。
來到坤明宮後,木棉直接把我引到後殿偏僻的角落。
當時這間屋裡,除了鍾嬤嬤和太后,再無他人。
太后不過簡單問了我幾句,叮囑鍾嬤嬤之後,便匆匆離去,再沒有露面。
而靜妃來坤明宮找我的時候,也是木棉出面,說太后睡下了,又謊稱太后早已放我離開。
就連高遠,潛入坤明宮,從始至終也根本沒見到太后的面。
這麼看來,他們早已做好兩手準備。
一旦發生意外,木棉和李公公會站出來,一口咬定一切都是他們倆揹著太后所為,而太后毫不知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