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燈很快又亮起,一輛公交車挾著熱浪不緊不慢離開,掀動著兩個女孩頭上的髮絲,最後還是於可先開口,語氣說不出的刺人:“這麼久不見,不準備打個招呼再走嗎?”
她的眼神還是那樣,看起來挺清澈的,但是清澈中又帶著陰沉沉的暗影,如同陰陽兩極混沌在一起,失去了邊界,令人覺得隱有壓迫感,一點也不舒服。
溫意然盯著她的眼睛看了很久,神情不變,語氣平靜:“我只和人打招呼。”
於可的臉色變了變,眼睛滲出點陰冷的光,陰陽怪氣道:“喲,還是這麼硬氣啊?”
“你也還是這麼噁心人。”
“溫意然!”她提高了一下點音量,定定地看著她,“都因為這張嘴吃過這麼多虧了,怎麼還改不了?”
“我吃虧不是因為我這張嘴,而是因為你們這個世界有你們這些人。”
“我們這些人?”於可無所謂地挑了挑眉,“有意思,所以你覺得我們是哪些人?”
“倨傲無禮,冷血無情,蛇蠍心腸,恃強凌弱,總之,讓人極其噁心。”溫意然舌頭不帶打結地脫口而出。
於可並不生氣,反而是笑了,因為覺得溫意然很可笑,她不解又理所應當地道:“我們為什麼不能倨傲無禮,又為什麼不能對你們冷血無情?再說,這個世界本來就這樣啊,不管是在家裡還是學校,又或者是這個社會,人和人都是分了層次的,有些人天生就合該含著金鑰匙,有些人註定以後只能當牛做馬,如果大家井水不犯河水河水就算了,但是偏偏有些人總是要莫名其妙地越線,冒犯到我頭上來,你說,我怎麼能不厭煩?你們不懂這些,但我懂,所以看到你們犯蠢的時候我是真的煩,於是隨便施點小手段而已,怎麼,有問題?”
十六七歲的譚笑是無法理解於可的這番話的,因為她不覺得人和人分了層次,只覺得只要努力讀書,以後總會過上夢想中的好日子,可二十好幾快三十歲的譚笑卻明白,於可的話沒有錯,不排除他們這樣的人裡會有有素質又低調內涵的,但是他們從小所見所聞以及所接受到的教育都在告訴他們,他們是優越的,而且以後還要更優越,就如秦楚,雖然因為她媽媽的原因窩在縣城裡,雖然看起來他和別的同學都相處得很好,但是隻要仔細觀察就會發現,他對待別人的態度是帶著優越感的,是驕傲的,雖然那種驕傲不惹人厭就是了。
可到底是不同的。
這個世界上有很多概念,比如公平,但也只是概念罷了。就像她明明堅持不懈地幫助十六歲的譚笑努力學習,但有時候看著她老老實實埋頭苦讀的時候也曾恍惚過,這樣卷好像也沒有什麼意思,反正以後不過是學歷高一點的生產資料罷了,可是不卷也不行,她知道自已的父母無法再給予更多的幫助,也知道從小受限於貧瘠的家庭教育,資訊閉塞,眼界極窄,除了讀書,根本沒有更好的出路,所以,對於他們這樣的人來說,談什麼公平不公平的,根本沒什麼意義。
見溫意然不說話,於可的心慢慢安定下來,堅定了自已的猜想,她松下身心,悠悠開口:“怎麼不反駁我了?按照你的性子,你這個時候不該是慷慨激昂地反駁我一番嗎?也是,這一年沒露面,也不敢在網上亂上傳東西,想必你也是害怕極了吧?還算有長進,再也不像以前那樣冥頑不化地只知道鑽牛角尖了。”
溫意然還是平靜地看著她,思緒幾經翻湧,才又淡淡開口:“其實我覺得你說得對。”
於可有些詫異,接著又聽她道:“可是我不接受,我還知道,每個人都會有自已的報應,你也會有。”
“你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這樣告訴你吧,我中考後出了點意外,失憶了,但唯獨對江璐還有些印象,恰好暑假補課我們被分到了一個班,又恰好看到她後想起了一點點往事,然後我隨便詐了詐她,才知道你這樣欺負過我,但沒關係,因為我知道,像你這樣的人,總會得到報應的,不是嗎?”
像是聽到了天方夜譚,於可愣了好一會兒,然後氣笑了:“你逗我玩兒呢?”
溫意然指了指後腦勺,“我這兒還留著疤,醫院的檢查報告都留著呢,騙你幹嘛?”
於可有點不明所以,謹慎地打量了她一番,皺眉,“所以……你給我說這些是什麼意思?”
“聽江璐說,我把你的相機給搶了?”
聞言,於可臉色變了變,還沒來得及再說些什麼,溫意然又說:“可是,我家裡沒有那個所謂的相機,所以我想問問你,相機真的是被我拿走了嗎?”
於可的臉上終於有了一絲驚慌,因為她很明白,凡事都要講究個時機,如果是一年前,不管是溫意然還是別的什麼人曝出影片,她都不會害怕,因為媽媽會幫她擺平,但是現在不行,因為這一年裡,爸爸和媽媽的矛盾開始擺到了明面上,爸爸也因此開始對原配的孩子更加看重,而她媽媽則對她越來越嚴厲,力求她必須是最優秀的那個,否則,她就會受到相應的懲罰。不僅如此,她隱約感覺爸爸的生意好像又出了點問題,如果在這種並不是那麼太平的節點出點什麼事,爸爸會對她更失望的。而且,要是相機真在溫意然手裡還好,畢竟裡面有她的屈辱歷史,她反而不會隨意上傳,可要是落入別人的手裡,要是被爸爸和他的親戚知道了,那她的日子就更煩了。
雖然目前沒有一點風聲,但是以後呢?
心裡亂成一團,可面上還要表現出鎮定,她沉下臉,眼神陰冷的和頭頂的太陽形成鮮明的對比。
“溫意然,我不是三歲的小孩兒了。”她盯著她的眼睛,企圖要從她的眼睛裡看出點什麼。
“我沒必要騙你,知道真相的時候我也很憤怒,憤怒之餘我把我家翻了個底朝天也沒翻出所謂的相機,所以才來找你,想看看江璐有沒有說謊。”溫意然說著,眼裡也透出能刺穿於可骨骼的恨意,“我得確認我的恥辱是不是還在你的手上。”
她眼裡的恨意與怨毒是那麼認真,從小就善於察言觀色的於可無法不相信,心瞬間就涼了下來,她咬了咬牙,繃緊下頜,問:“你是怎麼失憶的?”
“拜你所賜啊。”溫意然悠悠道,語氣有說不清道不明的狠意,“相機到底在不在你手上?別騙我。”
“沒有!”於可也有些慌張地移開視線,思維卻早已亂了起來,她粗粗撥出一口氣,眼神飄搖了好幾次以後,才又看向她,冷靜道,“聽著,你回去再好好找找,如果找到了,還給我,我會補償你的。”
聽聽,這是什麼睿智發言。
溫意然竟然有點想笑,只是看著於可有些失了理智的臉,她剋制住了,而一直被壓著的惡劣心思也終於再也不堪忍受,像爆竹一般噼裡啪啦在心裡炸開了花,蓬勃得不行。
“補償我?怎麼補償我?”
“我給你錢,你想要多少?”
果然,再聊下去她都該覺得噁心了,溫意然有點裝不下去,但還是強忍著搖頭,“別想了,真沒在我這兒,我只知道,如果有一天找到了,我一定第一時間去報警。”
“你瘋了吧,你想讓你被扒光衣服的事兒人盡皆知嗎?”
“不想,但是我相信警察。”
雖然這樣說著,但其實她並不相信。
“你別太天真了。”
“無所謂了,反正我只是來確認有沒有這件事,順便詛咒一下你而已。”說完,她轉過身,眼裡升起沉沉的霧靄。
“溫意然你別發瘋!”於可還想要追上去,溫意然卻忽的轉身,神色平靜得有點滲人,她什麼都沒說,於可卻不由自主怔愣起來,停下了腳步。
看著她色厲內荏的模樣,溫意然輕輕一笑,青天白日下,一雙眼睛竟然黑得有些發寒。
“於可,”她笑著說,“如果可以決定你的報應是什麼的話,我真心希望你也去死一死。”
說完,她不再有言語,收起笑意轉身離開,這一次,於可沒再追上去,她只是覺得溫意然似乎是真的失憶了,也是真的很可怕。
溫意然在某種程度上的確是失憶了,但是她偏偏知道很多,今天說這些,不過是為了讓於可先入為主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