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一天流淌著,時間彷彿是被鐫刻在了齒輪上,不眠不休地轉動,帶來一個又一個普通而平凡的新的一天。
少年還是與往常一樣,沒什麼耐心地上著課,練著琴,偶爾勉為其難被男生們拉著去踢踢球,除了定時與女孩在網上聊天的時間,生活好像變得更加無趣,尤其是隨著那個日子的逼近,他越發覺得煩躁。
沈霄因為有了新的孩子,減少了來看他的次數,冰冷空蕩的大房子裡,除了他,就只有那個每天都沉默寡言的阿姨忙前忙後。
煩,真的煩,每天在一個自已不喜歡的地方醒來,吃著不喜歡的營養餐,去不喜歡的學校上學,應付一堆不喜歡的同學,日復一日,年復一年,他開始暴躁,然後開始沉寂,最後覺得窒息。他在不知不覺中陷入了一種無人察覺的,危險的情緒,如果不是那個偶然遇見的女孩,他可能會毫不猶豫地拋下路南山對自已的期望,從生活的高樓墜下。
只是已經十二月中旬了,離路南山的祭日越來越近,沈霄卻不再未露面,身份證被扣押的他難免焦躁。
十二月十六日,十二月十七日,十二月十八日,日子一天一天逼近,而許久不來的沈霄也終於在十九日晚上來看他了。
他並不在意她為什麼會晚來,甚至巴不得她別來,只是今年他特別想回去,因為她已經有新的小孩了,他何必再這裡當一個多餘的拖油瓶呢?
於是這天,他少見的平靜,在她指揮司機幫忙把買來的東西放下後,提出了自已的想法。
“把我的身份證給我,我想回去一趟,爸爸的祭日快到了。”
沈霄轉頭望向他,眼神一如既往的淡漠。
“大後天就是比賽了,你別這麼任性。”她說。
“比賽沒有他的祭日重要。”
“你可是答應過他要在這邊好好上學好好練琴的。”
“回去我也能練琴。”
聽到這句話,沈霄的臉色終於有了變化,冷清的眼裡漫上嘲諷,“回去練?你以為你的天賦高到了沒有名師的指導就能成才的地步嗎?”
“我不在乎。”他也冷下聲,“你有了新的兒子,我成不成才,你不需要在乎,不是嗎?”
“我是不在乎,但我花了那麼多錢,你爸臨走前也各種千叮萬囑,你就算是再任性,是不是也應該多多考慮一下我們的付出?”
“我以後會把錢還給你的,至於爸爸,他會理解我的。”
“呵,”沈霄哼了一聲,“你以為錢這麼好掙的?”
“是不好掙,所以你不是也為了錢拋家棄子跟別的男人跑了麼?”少年冷笑,“爸爸一直和我說你是為了事業才走的,但是現在看來,根本是你貪戀榮華富貴,不然這麼多年,沒見你有什麼成就,孩子倒是又多了一個。”
“啪!”
一個耳光結結實實地甩在了少年的臉上,五個鮮紅的指印瞬間清晰地印在他白皙的面板上。可是他毫不在意,就這麼一動不動地看著她,眼裡充滿了譏諷。
沈霄看著眼前這個已經比她高出一大截的孩子,有一剎那的鬆動,但是很快,她的理性再次佔據高地,冷豔的臉上也重新掛上了一貫的漠然。
“我告訴你,沒能力任性的時候,就要學會夾著尾巴做人,否則,你以後可不止只是挨我的巴掌。”她冷冷地看著他。
少年摸了摸臉頰,感受著那股狠厲的痛意,眼裡露出和她如出一轍的冷意。
“其實我一直都很遺憾,為什麼是你生了我。”他看著她,眼神陰鬱森然,“從你肚子出來,我覺得噁心。”
沈霄的神色僵了一下,比往日任何時候都僵,隔了好一會兒,她才咬了咬牙,恨恨地盯著他,道:“噁心?你覺得我噁心?”
“不應該嗎?”
“哈哈,”她突然笑了起來,“小子,路南山確實對你夠好,但你要搞清楚,你從小到大的大頭花銷都是我給的,沒有我,你現在什麼都不是。”
“那我寧願自已什麼都不是,這樣至少能跟爸爸在一起。”
“爸爸?”沈霄的神情逐漸寒涼起來,“你有沒有想過你為什麼姓沈不姓路?”
“因為你強勢。”
“你錯了!”沈霄看著這個讓自已心情複雜的孩子,殘忍道,“因為和你有血緣關係的,只有我,明白了嗎?”
什麼?
少年的腦袋突然一片空白,他怔怔地看著女人,眼神渙散,甚至都忘記了要質問,直到女人轉身準備離開的時候,他才追上去拉住她的手腕,一字一句問:“你剛剛的話是什麼意思?”
“就是你想的那個意思。”她甩開他的手,冷冰冰道,“比賽馬上開始了,給我好好準備。”
說完,她帶著司機頭也不回地離開。
隨著她的徹底消失,終於反應過來的少年腿一軟,想要找個依靠的地方,卻發現自已的身後空空如也。
他慢慢地蹲下身,坐到冰冷的地板上,愣愣地盯著窗外的夜空。
他……不是路南山親生的?
怎麼可能?
腦海裡匆匆閃過那些年與路南山相處的時光後,他無措地搖搖頭。
不可能,怎麼可能,他明明就是全天下最好的爸爸,怎麼會不是他的親生父親呢?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他反覆這樣告訴自已,可是這麼多年從街坊鄰居那裡聽到的風言風語和路南山在無人處的落寞卻早就從另一個方面驗證了這個說法的真實性。
這邊的冬天並不冷,可是少年回想著過往的一切,只覺得如墜冰窟,心裡越逃避,他就越想離開這個地方,回到那個北方小城。
又這麼坐了快兩分鐘,他像是想起了什麼似的,匆匆追了出去。
不同於少年所在的城市,這年十二月,靖安比往年冷了很多,連續不斷的陰雨天氣和暗沉得化不開的陰雲一直籠罩在頭頂的蒼穹,久而久之,給生活在這裡的人的心上都蒙上了一層溼冷的潮意。
這天晚自習,大家正認真做著題,外面忽然又下起了大雨,滴答滴答的雨聲一點點變清晰,帶著南下的寒潮,給這個冬日的夜晚又帶來了些刺骨的冷意。
大家紛紛裹緊了身上的棉服,後桌有個女生小聲和同桌講起了悄悄話:“哎你說,明天就21號了誒,這段時間一直都冷得不成樣子,該不會是在為了世界末日鋪墊吧?”
“這你也信啊?”
“所有人都在討論,信的人還不少,我為什麼就不能信了?”
“我不信,毫無依據,簡直就是鬼扯。”
“你不信算了,反正我信,我明天準備去給我喜歡的人告白,要不然萬一真末日了,我都沒後悔的機會。”
“喲喲喲。”
“……”
她們還在繼續說著什麼,可是溫意然卻沒有心思再聽下去,她轉了轉手裡的愛,望向模糊的窗外,越發有些心不在焉。
見春已經有兩天不上線了,給他發簡訊,他也不回,雖然他說他會試著好好生活,可是臨近這個特殊的時間點,他突然沒了訊息,她沒辦法不在意。
想著,她輕輕嘆了口氣。
“有心事啊?”旁邊的鐘遇戳了戳她的胳膊肘,問。
她回頭,收起憂慮,搖頭。
“沒有的話就幫我看看這個選擇題吧。”他說著,把英語試卷推過來。
“嗯。”
又是一個多小時過去,放學鈴聲終於響起。教室裡還有很多同學在爭搶著時間解題,可是溫意然今天卻沒心思和他們卷,她撐著傘跟在人流中走出校門,再次掏出手機撥了那個電話號碼。
還是沒人接電話。
怎麼回事?
溫意然看著時間越來越逼近21號,不由得心神不寧起來。不應該啊,這段時間他並未表現出異常,怎麼突然就消失了呢?他該不會是遇到什麼事情了吧?
想到這裡,溫意然突然有些著急了,她一邊往家的方向走,一邊繼續打電話。
還是無人接聽。
她有些心煩意亂,想了想,又發了一條資訊過去,然後一路看著手機往家走。
等到了小區門口,那邊還是沒有回訊息,她不死心,再次打了個電話過去。
這次那邊很快就結束通話,然後一分鐘不到,他發了一條訊息過來。
“你還真是堅持不懈,不過別打了,也不用報警,我沒事兒,只想一個人靜一靜。”
嚇死人了,還以為他出什麼事兒了呢。
溫意然悄悄吐出一口氣,這才安心地進入電梯。
接下來的時間裡,一切又迴歸到了正軌,回家和溫良程錦書交流了一下學校日常後,她便開始洗漱,然後在書桌前複習到十一點半,準時上床睡覺。
拉上窗簾關好燈,室內的溫暖配合著窗外寧謐的雨聲,共同編織成了一首悅耳的催眠曲,催促著溫意然快速入夢。
她本來該順勢入眠的,可不知怎的,閉著眼在床上躺了十分鐘,她都沒有一點睡意,總覺得心似乎還沒有回到它該待著的地方,就這麼懸著,讓人時刻都在擔心它會在不經意間就掉下去。
又翻了個身,她開啟臺燈,拿過手機一看,眼見時間越來越逼近零點,睡意也越來越淡了。
雖然他說了他沒事,雖然他答應了她會試著好好活著,但是莫名的,溫意然就是不相信。她從未見過他,只不過是從網路世界裡瞭解了他的一點點碎片,但是她就是能感覺到得到哪裡有一些不對勁。
她還記得他在帖子裡的那句留言,那麼風輕雲淡,又那麼堅定不移,她不知道他打下這句話的時候是什麼表情,又是出於什麼樣的心理,但是她知道,他選擇這樣一個日期,說明這個日子對他來說一定很重要,重要到他願意再忍忍,直至那天的到來。
這種感覺,她也曾有過,只是她缺乏耐心,也缺乏決心,在自毀的邊緣掙扎了許久後,她慫了,退縮了,最後只是在手臂上留下了一道醒目的疤痕。而他不一樣,一個堅決只在特定的某天達成願望的人,更能忍,也會更決絕,臨淵而立的時候,他也會害怕,但是與這個世界徹底割裂的期待也會更多,只要他夠堅決,用不了多久,他的決心就會佔領上風,把本能全部都踩在腳下,然後那個時候,他就能毫無顧忌地朝著深淵縱身一躍了。
鬧鐘的指標“滴答滴答”往前走,溫意然盯著手機,在看到螢幕上的數字變成了“00:00”字樣的時候,再次撥通了他的號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