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妃!”
不要離開阿嫆!
“公主……公主?您沒事吧?做噩夢了?”
現在已經巳時,公主昨日一天都守著貴妃娘娘的牌位不肯歇息片刻。後來又遇著長公主尋釁滋事,原本身子就不大好,如今更是虛弱。
憐秋早早便起身指揮柔清宮一眾宮女灑掃宮院,又馬不停蹄地備好公主漱洗妝飾的一干用品。
等到她將這一切收拾妥當、端著金盆進來的時候,就看見榻上的人兒滿額細汗,黛眉緊蹙,紅唇都要被牙齒咬破了。
“公主?”憐秋忙不迭坐在榻邊,用細緞手絹拭去楚嫆額上的細汗,手輕輕拍著她的臉頰,試圖將她喚醒。
“不要!”楚嫆猛地一睜眼,大口大口喘著氣,眼角依稀還看得見殘存的淚珠。
憐秋把楚嫆扶了起來,滿眼擔憂道:“公主,您這段時間總做噩夢,莫非得了什麼病症?要不要奴婢去太醫院找太醫過來給您瞧瞧?”
“不必了,只不過是些夢罷了,一點都不礙事。”楚嫆拍了拍胸口,只覺得胸口剛剛彷彿被壓上了石頭,悶得她喘不過氣來。
她深呼一口氣,眸中的憂鬱被唇角安慰的笑意掩飾。
憐秋侍奉著楚嫆梳妝打扮,按照楚嫆的喜好,只是簡單半綰了發,簪了一隻紅豆嵌流蘇簪子。
其餘的青絲如瀑,披散在她纖弱的肩上。鵝黃籠紗抹胸衣,白色翻花刺繡的廣袖衣裙,還有鵝黃色的蜻蜓結,一番拾掇,銅鏡中人已美美如仙矣。
只不過這仙子並不開懷,眸中的黯然神色難以掩蓋。
如今楚嫆的腦海裡,只剩下這幾日連續做著的同一個夢,只剩下這夢裡一個令她肝腸寸斷的情景——
她最親最敬的母妃,北祁最最溫柔賢德的姝貴妃,影影綽綽端坐在類似於龍椅的寬椅上。
母妃一聲一聲喚她的閨名,聲音溫軟含情。
可她分明看到母妃胸前沾滿了深褐色的血汙。再一細看,卻又何止是血汙那樣簡單?——
她的母妃已不知被誰剖開了心腹。
楚嫆一想到這樣的場景,不禁又打了個寒戰。
這夢難道有什麼寓意嗎?
“殿下,司禮監來人了!”門外忙快步進來一個灑掃宮女,向楚嫆行禮。
“快請進來。”楚嫆心下納悶,面上卻依舊掛著淺笑。
司禮監的人怎麼會到她這裡來?
自從母妃這兩年失了寵,又因著楚瑤她們的打壓,楚嫆這裡已經許久不來這些人了。
楚嫆攏了攏衣襟,抬步走出宮內,遙遙看見一隊太監畢恭畢敬伏腰走過來,手上端著各色物什。
為首的太監向楚嫆跪下行了一禮:“殿下金安。貴妃娘娘仙逝,留下尚且年幼的您和六皇子殿下,陛下關懷掛念二位殿下,特命司禮監派人專程去福暄閣挑了些寶貝,賜給二位殿下。”
楚嫆心裡一驚。
按理來說平常宮中的賞賜事宜皆是統歸光祿寺管辦,或是也有父皇特命司禮監內部專門管辦的一些特殊賞賜。
只是那福暄閣裡放的都是上上等的佳品,一般不會作為賞賜之物,就連備受寵愛的楚瑤都沒能擁有一樣福暄閣的寶貝。
怎麼今日,這“潑天的富貴”降臨到她和楚睿身上了?
楚嫆面不改色,肅拜行禮。
這些寶物在此,猶如面見龍顏。
“如此,奴才們便告退了。”為首的太監微微一笑,擺了擺手,一隊太監徑直進了主殿,將十個金絲鍛錦托盤放下便走了。
真是父皇的旨意嗎……諒也不敢有假。
這福暄閣的東西,除了父皇,又是誰能動得了的呢?
憐秋倒是顯得很高興,見人走後就圍著這十個托盤興高采烈:“殿下快來看看吧!這麼多好東西!皇上並沒有忘記二位殿下!”
楚嫆笑了笑,聲音溫軟:“如此是父皇賞賜的寶貝,定要好好置起來。憐秋,一會兒命人去把東廂房騰出來,專門放置這些寶貝。再派個人去一趟廉清宮,告訴六殿下,定要好好珍視父皇的賞賜。也告訴他,讓他宮裡的人切不要宣肆。”
憐秋高興地點點頭,轉身就去辦了。
楚嫆緩緩走近這十個托盤。
南璃捻絲夜明珠、鳳雀流光紫玉玦;鑲珠紅綃籠煙裙、桃花流蘇玳瑁釵……樣樣皆是上上等的貴物,不時便讓楚嫆眼花繚亂。
……直到她看到最後一個托盤。
掀開蓋在托盤上的金絲錦緞,入眼的卻是一個普普通通的長條形木匣。
楚嫆心中疑惑好奇摻半,伸手拿起那個木匣,小心翼翼打了開來。
映入眼簾的是一根簪子。
一根紅豆簪。
楚嫆眸光流轉,下意識伸手摸了摸頭上的紅豆簪子,又細細打量著匣子裡的這根。
這一根簪子通身為玉製,只是沒想到這玉被打磨得這樣細膩光滑,握於手中沁涼無比。簪頭小小的幾點綠葉晶瑩透亮,更襯得幾顆紅豆溫潤柔美。
楚嫆太喜歡這根簪子了,她想把它簪在頭上。
雖是御賜,可她見其餘托盤上的寶物都鐫有“御製福暄閣”的小字,偏這一件沒有。而且這根簪子雖然質地也為上等,卻遠不及其他寶貝,想來只是湊數用的,如此她便可心安理得地常簪這一根簪子了。
更何況紅豆是楚嫆幼時與一人的信物,載滿了她幼時與那小小少年郎的回憶。
八年如白駒過隙,她仍清晰地記得那溫柔如玉般的少年曾牢牢握著她的手,在八歲那年燈節一路牽著她、護著她,陪著她賞燈、放燈……
楚嫆的耳根肉眼可見紅了起來,眸子裡的笑意愈來愈濃。
雖然他出現得突然,消失得也突然,但她相信他說出口的話定然是君子之言。
他說過,終有一日,他會攜著紅豆回宮尋她,再親自向父皇請旨求娶,與她舉案齊眉,白頭偕老。
“公主!六殿下來啦!”
憐秋語調上揚,言語間掩蓋不住的喜悅。
楚嫆笑意更甚,忙放下簪子,提著裙襬跑出來。
待看到那長身玉立的少年郎,楚嫆不禁眼紅。
前幾日母妃去世,二人都哀慟難捱。
因著這事,楚嫆把自已關在宮中,不欲見楚睿。現在覺得自已真是脆弱,比楚睿這個小她一歲的胞弟還要脆弱。
楚睿身著湖藍的浮光錦袍,面如冠玉,黑曜石般眼眸清澈明亮。
他的容貌極美,與楚嫆有八九成相似,向來被朝中臣子稱道。
“阿姐近日可好?我知道阿姐為母妃的事情傷心難過,前陣日子我來尋你,你也是閉門不願見我。”
楚睿跟著楚嫆進了正殿門,坐在圓形梨木桌前,看著楚嫆親自為他斟了一盞茶。
“今日看阿姐神色如常,我便也能放心些了。我還帶來些上好的補藥,阿姐自幼嬌弱,這幾日尤要重視身子。”
楚睿的聲音清澈悅耳,眉目間盡是對自已阿姐的擔心。
楚嫆心中本就對閉門不見楚睿的事過意不去,如今又見著楚睿沒有半分小孩子脾氣,反倒對她不斷寬慰關懷,便更加羞愧了。
她笑意溫柔,桃花眸注視著面前少年:“多謝了你的關懷。我前幾日閉門不見你,倒顯得我幼稚脆弱了,作為你的阿姐,反倒要你來照顧安慰。”
她輕輕伸手,青蔥般的手指颳了一下楚睿漂亮的鼻樑。
楚睿笑了笑:“阿姐總拿我當小孩子。”他正了正神色,“不過,過幾日就是中秋了,聽說宮裡上下已經為中秋宴饗做準備了。……只是母妃……不知母妃棺槨現在何處,又是何日安葬皇陵,本來作為貴妃,歿了該有一套完整流程,以貴妃相應禮節守喪入土。
“可如今……父皇對此竟無隻言片語,反倒是宴饗祝壽,時常掛在嘴邊。”楚睿眸中隱著一絲憤懣不悅,卻又不敢表現出來。
楚嫆原本明亮的眸也黯淡下來:“那有什麼辦法?”
二人一時間陷入沉默。
現在北祁上下誰人不知當今皇帝這些年變得驕奢淫逸,皇宮中上下無處不顯華麗奢靡;亭臺樓榭皆修繕一新,珍獸稀禽養了一群;信奉著一些古怪方士,還要追求什麼長生之術。
中秋節後緊接著就是父皇的生辰,到時候的生辰晚宴,還不知會有多麼奢靡。
歡慶宴饗樂舞為重,貴妃喪禮於此又算得什麼要緊。
楚睿嘆了口氣:“如此罷了。阿姐先忙別的吧,我就先走了。”
楚嫆點點頭,笑著把楚睿一直送到了宮門口。
楚嫆心事重重,又想到這幾日夢中可怖的情景,不由得心亂如麻。
如今她已滿十六歲。在北祁,只有及笄了的公主才有資格參與大型宴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