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林燦三更去探唐府,府中早已人去屋空,夫人也是活不見人,死不見屍,府中一應物世,俱被官府封存。五更回來,當下眼才合上,一宿晚景已過。
次日林燦起來,開啟包袱,取些乾糧將就著胡亂吃些,權當是用過早飯。提劍下樓,甩把碎銀給店家,讓他留房,等天黑來住。
店家笑嘻嘻道:“說歸說,笑歸笑,我還是那句話,人多處是非多,不要去湊熱鬧。”
林燦道:“店家寬心,要找熱鬧處,就不投你店來了。”
店家道:“這話在理,不過,聽說今日十字口,城門口,曹市要出訃告,須多留心最好。”
店家說的留心,當然是指留心自已的安危,林燦也知店家是心存善意,生怕自已遇到麻煩。便道“難得店家一片菩薩心腸,我當時時記著。”
林燦才出小巷道,耳聞鳴鑼之聲,果然是縣府衙役,在那裡張貼訃告,圍著一些先睹為快的一堆人。林燦加快腳步,分開眾人,一頭擠了進去。
告文大意是說,前任知縣唐魁,因犯藏私,聚匪,辱官等罪,自知罪孽深重,有負皇恩,已在獄中畏罪自戧,云云。
林燦氣得差點咬碎鋼牙,正發狠時,突然有人從身後將他抱住,推推搡搡出了人群,耳聽那人道:“哥哥,怎生在這裡?”
林燦深吃一驚,忙側身看時,見一人生得身長八尺,面如棗紅,臂長腰闊,體壯如鐵塔一般,認得他是趙琬,便道:“啊呀賢弟,你不在安丘,到壽光何干?”
趙琬道:“這裡不是說話處,隨我來!”
趙琬前面引徑,左拐右繞,在一高牆院落,閃了進去。
趙琬掩上門,轉過身來道:“哥哥,你可嚇煞小弟了!那地方豈是你能去得?這裡人多眼雜,要是被人認出,如何得了?”
林燦悲道:“岳丈被人誣告陷害,這口氣如何咽得下?老岳母也是生死未卜,好不焦心。你因何也在壽光?這裡又是何處?”
趙琬道:“哥哥莫要急,聽我慢慢道來:這裡是護國公的祖宅,無人居住,只因我安丘已不能容身,託人在此找個看宅護院的營生,以好棲身。縣令大人遭害,青州府都鬨動了,按常理,就算有罪,也得六部大審方能定罪。唐大人兩袖清風,豈有自戕的道理,人人都知是奇冤,人人都來看訃告,個個都來要來探訊息,官府如何會不防生亂?盤查得比往日更緊,須小心才是。”
林燦道:“賢弟可有主意?”
趙琬道:“縣府衙門裡,鎮守監牢的獄官,姓皮,名大海,行伍出身,與小弟是同鄉,卻是貪財好色,飲酒宿娼,無所不為。要找到老夫人的下落,我看就在這人身上。”
林燦道:“如此甚好,使些銀子,從獄官口中掏出話來,那便再好不過。”他開啟包袱,從包裡取出兩百兩銀子道:“這些銀子權且帶在身上,不夠時另做計較。”
趙琬道:“不可,先不能給他,先拿十兩,等我探明虛實再說,要是都給了他,他若不知情,豈不便宜了他。哥哥安心等候,我去去就來。”
趙琬去見獄官姓皮大海,皮大海開言問道:“趙年兄此刻光降,有何見教?”
趙琬道:“有些許碎銀子,送來與鄉黨。”
皮大海道:“銀子?發財了?快請言明。”
趙琬道:“這事有些棘手,你要是知情,這是有八九成穩了;你要是不知情,唉,銀子嘛......怕要歸別人了。”
皮大海道:“年兄不是個婆婆媽媽的人,怎麼說起話來也事拐彎抹角,昔日的乾脆勁倒哪裡去了?有話直說。”
趙琬道:“唐知縣蒙冤死了,這個全壽光人都知道,而今知縣夫人卻活不見人,死不見屍,她孃家遠親有人來問,這是幹得的銀子,就看你有無運氣了。”
皮大海一聽大喜道:“好巧不巧,這事我全知曉。知縣夫人也是可憐,而今也僅剩半口氣,也不知能不能捱到天黑。”
趙琬聞言,又驚又喜,驚的是,老夫人終於有了下落,喜的是她還活著。言道:“果然是財大命大,銀子妥妥地有了,接下來如何安排,權在你手,也得說個詳細才是。”
皮大海一皺眉頭道:“新知縣上任,先拿唐知縣開刀,所使手段,比毒蛇都殘忍。逼問唐夫人,是要她說出唐知縣在任期間,貪汙的錢財,這不明擺著要人命嗎?唐知縣所得俸祿,悉數救濟了饑民。說什麼好人有好報,全他媽瞎扯。”
趙琬趁機阿諛奉承道:“有見地,終歸是明白事理的人多。”趙琬丟下十兩銀子道:“這個去打個牙祭!”
二人約定時辰,午時來探監。趙琬臨走丟一句:“煩勞你多費周折,我說句不中聽的話,見著活人,銀子好拿,要是人死了,又何必來見?”
皮大海一聽大急,呼叫獄卒道:“王狗,李麻,速去給夫人灌些鮮湯,好歹先把命留著,要有個三長兩短,先擰下你兩個狗頭!”
王狗,李麻慌不迭去了,趙琬也起身告別。
趙琬,林燦如約而至,午時去見皮大海,手提一個銀包,足有百兩,送與皮大海道:“一點心意,權且收下。”皮大海見錢眼開,好不歡喜,笑嘻嘻吩咐王狗,領了二人至牢房去見夫人。到了牢房門口,趙琬在外候著,林燦一人進了牢門。
林燦進去,房內黑洞洞的,冷風撲面,臭氣沖人。隔著牆,尤能聽到相鄰房間,那些受了刑的罪犯,你哼我叫,可憐哀聲不止,好不悽慘。見夫人被麻繩鐵索渾身上下捆了十幾道,蓬頭赤腳,睡在地上蜷縮著一動不動。林燦趕忙上前相扶,疾呼道:“岳母大人醒得,岳母大人醒得,小婿林燦特來......”
夫人已是氣息奄奄,許久,吃力地睜開眼,嘴角露出一絲痛苦的微笑,含淚說道:“我這是在做夢嗎?賢婿如何在這裡?賽兒......賽兒......在哪裡?”夫人轉動頭項,欲要尋找唐賽兒。
林燦讓夫人倚牆坐了,倒地叩頭八拜,泣聲道:“岳母大人,小婿隻身一人,賽兒並不曾來。”
夫人神情恍惚,呻吟道:“賢婿......好糊塗......你若來時,賽兒何人照管......”
林燦道:“賽兒聞得岳父岳母凶信,整整地哭了一宿,只因山遙路遠,女兒家出門不便,無法可施,小婿便一人來了壽光。”
夫人道:“原來如此,可恨李霸不仁,如此作惡,害死老爺......小婿......你附耳過來,我有話要說......”
林燦貼耳過去,聽夫人一字一句道:“老爺去了,我得隨著去,老爺一生為官,沒有留下什麼財物,回去告訴賽兒,老家鏡室下窨井內,藏著幾件寶物......”
林燦道:“林燦記下了。”
夫人接著道:“老爺的心意......要是我生個男兒,就將寶物交給男兒,可恨我......單單生下倆女兒......讓老爺失望......”
林燦聽著難受,都什麼時候了,夫人還念念不忘這件事,因沒能生下男子而自責。
夫人用盡最後的力氣道:“此處不是......久留之地......你且......速去......見得賢婿......我願......足......矣......”
林燦還要再問時,夫人出盡最後一口氣,腦袋一歪,倚牆不動,似乎是已經離世了。林燦不由得大慟,仆地而跪,再八拜起身,情知夫人雖死,眼下卻不能帶她出去,心中鬱憤,自不必說。
林燦強忍著,不動聲色退出門來,王狗迅速鎖上牢門。
回到莊院,林燦心情不暢,悶悶不樂。趙琬安慰道:“此事已無可挽回,哥哥再悲也無濟於事,李霸如此作惡,倘若撞在我手中,他也莫想活命。我恨不能立馬手刃了他,為知縣大人報仇。”
林燦道:“此賊不除,天理難容!我有心聯絡白蓮教弟子,協助殺賊,但又不忍連累他們,讓人好不躊躇。”
趙琬道:“此事不可操之過急,還須從長計議。我先去問明白了李府的住宅,出入路徑,而後再做決斷。”
林燦道:“如此又得煩惱賢弟出去走一遭。”
趙琬道:“區區小事,何足掛齒。哥哥在家單等訊息便了。”他將林燦讓進屋,拿出乾肉好酒,二人對飲數杯,而後獨自出門去了。
過去兩個時辰,趙琬回來,手中提著個竹籮,不知何處打理了許多肉菜。這年頭,能弄到這般飯菜,不知得費多大難處。
二人坐了,飽餐一頓。趙琬道:“哥哥先吃飽了,養足精神,晚上便好行事。”
林燦道:“全賴賢弟想得周到。”
將近初更,二人出了院門,竟奔李府而來,一路上趙琬告訴林燦前後道路,南北方向,不一時來到李府外。林燦觀察好地勢,便道;“賢弟在此接應,我去會他。”
趙琬道:“哥哥當心,若無出手良機,不妨另作他圖。”
林燦道:“這個自然!”
說著,身子略蹲,接著一躍而起,早就上了高牆,再一躍時,人已上了屋簷。
趙琬不由得暗自讚歎道:“哥哥好俊的輕功!”
李霸府上燈火輝煌,院內照得亮如白晝,李霸正在客廳與一幫惡吏聽歌賞曲,把酒言歡。林燦觀察良久,正要伺機下手,怎奈廳堂裡時有人出入。
李霸尋思:這些人進進出出,手中端著盤子,無疑是端茶倒水的下人。想到此時,心中便生出主意。他輕輕跳到內院,伏在黑暗之處,只見一個家丁端一盤珍饈野味走將過來,口裡嘟囔唧道:“此等美味,嘗一口也好。”說著,走過廊下。
林燦突然一旁閃出,一手接住盤子,一條胳膊勒住脖子,輕輕掇開房門,送家丁去見了無常。林燦脫下家丁衣帽,自已穿戴了,將劍藏好,端著盤子,穿過長廊,去了客廳。
廳堂內歌姬一曲方才唱罷,引得叫好一片。
席間李霸滿飲一杯道:“陳大人,本縣要你去訪何半仙,讓他來算算,何時方能撬開老虔婆的嘴,好讓他說出唐知縣私吞銀錢的下落,怎地不見了半仙?”
賓客席上一人道:“回老爺,何半仙出外訪友,月餘才能回來。”
李霸怒道:“此老兒甚是可惱,全不把本縣的事放在心上。”
一人道:“據說凍城外十里,有個“楊諸葛”,也是能掐會算,何不找他來算。”
李霸搖頭道:“諸位有所不知,那何半仙才有真本事。在我上任之初,我去問他,何日有出頭之日,他讓我寫個字來,我便寫個“旬”字。他說一月三“旬”,一“旬”為十日,“反者道之動”,逢“旬”則變。果不其然,十日後我上任縣令。”
正當席間嘖嘖稱奇時,林燦端著一盤珍饈,徑直走到李霸面前。李霸抬頭望他一眼,看著臉生,正生狐疑,林燦放下盤子,腰間抽出寶劍,隔著桌子向李霸當心刺去。
李霸大驚失色,仰身後避,還是慢了,劍尖一斜,刺進腹部。李霸吃痛,“啊”地一聲叫,雙手一聚攏,死死嵌住林燦手腕。
李霸力大,林燦一抽不脫,疾換左手抓住劍柄,猛地抽出寶劍,橫臂一掃。寶劍過處,一顆血淋淋的人頭滾將下來。
眾人無不驚慌,起身奪路而逃。林燦一劍得手,殺了李霸,本不想再傷無辜。可轉眼一想,既然能與李霸沆瀣一氣的,絕不是什麼好鳥,頓時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一陣劍舞銀花,血光飛濺,廳堂變成戰場,在坐的近十人,被他悉數殺死,連同兩三個家丁,也做了陪葬。
林燦扯了一幅帳幔,將血淋淋的人頭包將起來,背在肩上,手了劍,走出房來,來至天井,將身一縱上了房屋,幾個跳躍,飛身落在牆外。
趙琬正在心焦,思想著如何接應,忽見林燦落下牆來,肩上多了件物件,吃驚道:“這是......”
林燦道:“此處不及細說,快速離身......”
兩條黑影,消失在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