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寧奕死之後,顧義就很少看見越霖在府中待著,他本來十分不悅,每日氣壓低得旁人都不敢近身。
顧義以為是因為寧奕在越霖心中有不一般的分量,才讓他與平時的狀態截然不同。
他除了每日陪在越潯身邊的時間之外,終日就待在越霖的房中等他。
可誰知他竟然能連著幾個日夜見不到人。
一日他好不容易見到他,不想越霖面上竟滿是輕快之意,不等他發問就談及一些九州的大小軼事。
就好像從沒有寧奕這個人出現過;就好像他二人之間的對立馬上就要不復存在。
顧義本想悉數傾訴的那些不滿和妒忌竟被生生憋了回去。
他忽然隱隱擔心起來,是不是天穹教又有什麼大動作了。
想到這,他的眼神就愈發凌厲起來,宛若一泓寒潭。
與此同時,明月莊現任莊主越成琰的身體近日逐漸好轉起來,他清醒時分便開始著手考慮下任莊主繼任之事。
少莊主越潯成為下任莊主自然已經沒有什麼懸念,但大家大族的總是極具儀式感,不挑個黃道吉日是萬萬不會辦事的。
而這個黃道吉日恰好挑在四月十八,芒種的前一日。
芒種前後正好是一年中商路最繁忙的兩個時期之一,也已經半隻腳跨入夏季。
越霖聽到這個訊息的時候只是皺了皺眉,倒沒說什麼。
雖然他覺得麻煩,可其實於他而言,也只不過是替人走個過場罷了。
真正讓他煩惱的是近幾日來,明月莊名下那些被江衍做了手腳的分號頻頻出現了問題。
子桑和顧義為了國庫昌盛,都希望明月莊能跟朝廷好好合作,相互制約;而江衍正好透過對明月莊的控制介入到官商之間的平衡中去。
但不論如何,幾人的目的都是希望明月莊在表面上能夠運轉順利,甚至愈加繁榮的。
可是近期出現的這些亂子確像是幾股勢力暗中衝撞下出現的,越霖最初還解決應付了兩起,可如此頻繁的情況下,他也有有些應接不暇。
他本想去讓景沉聯絡江衍,動用他的情報網和各方勢力,可誰知江衍就好像人間蒸發了一樣。過往他將所有權力緊緊攥在自己手中,如今他一消失,天穹教竟然宛若一盤散沙,弊端盡現。
眼看已經到了四月十八這一天,他已經有連續幾日只睡一兩個時辰了,此時已經疲倦得要命。除了眼下重重的青黑以外,四肢還軟綿綿輕飄飄的,也就只用意志在強撐著一絲清醒了。
景沉為他換上了一身十分正式華貴的衣裳,讓他在今日祭祀與繼任之禮上穿著。
可剛走出小院,總管陶琮就帶來了一個壞訊息。
益州的水路驛站中被查獲了大量的黑火,正要往渝州方向運去。
“此事驚動了大理寺,驛丞上下全部被押入大牢,如今大理寺卿更是親臨明月莊,直言要捉拿莊主!”陶琮滿面驚慌,雙手抖若篩糠。
可謂是禍不單行。
可一牽扯上大理寺卿和所謂黑火,越霖心中就大致知道近期的事是誰在主要牽頭了。
之前一直是江衍親自牽制住子桑,如今江衍失去了訊息,想必也和這個新上任的小皇帝大有關係。
越霖的心控制不住地突突直跳,也不知是因為睡眠不足,還是因為強烈的不安。
他深吸了一口氣,儘可能冷靜地對陶琮說:“將幾位叔伯叫到廳中去,搞清楚事情始末,眼下我們不能得罪朝廷。”
陶琮忙點點頭。
景沉也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低聲道:“教主行蹤實屬反常,皇帝想必做了十足的準備才上門來的。”
越霖頓首沉吟道:“他一定在四周布了天羅地網,不讓進出,你身手好,且去試試能不能出得去,眼下教中還有一人可用。”
景沉想了想,當即問:“左使大人?”
“不錯,他手下的死士和細作都最為精良,他一定能想到辦法如何化解困境。我先去應付,你小心行事。”
景沉點點頭,眨眼之間,身影就已消失在原地。
越霖理了理衣襟和發冠,往正廳走去。
剛一進去,越霖就見到了一個這輩子都不想再見到的人——當今天子,胤和帝子桑。
他正背對著大門,看著大廳上掛著的寫著“雲蒸霞蔚”四個字的匾額,四周正跪著一圈人。
越霖閉了閉眼睛,不情不願的跪下禮道:“草民越潯,見過聖上。”
聽他進來,子桑才悠然轉過身,臉上帶著意味深長的笑意。
“你可知罪?”他的語氣慵懶,尾音微微上揚,像是心情極好。
越霖不想與他浪費時間,直言道:“草民知罪,黑火一案是我明月莊監管無方,草民必將配合大理寺徹查此案。”
子桑直直盯著他,微微搖了搖頭道:“此事你就不必管了,孤要來問罪的是,你冒名頂替明月莊少莊主,與江湖邪教暗通款曲牟取暴利一是,你可知罪?江湖上聞名遐邇的一葦渡江,越無爭越少俠?”
越霖的面色由青轉白,指尖完全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一股巨大的恐懼侵襲而來,即使是芒種前的暑意都沒能緩解他背上直冒的寒氣。
若是讓人這麼說他,他完全可以臉不紅心不跳地矢口否認。
可這是子桑。
說一句話就有千百句等著,走一步棋走千百步棋等著。
如果不是有了萬全準備,他怎麼會來?
他是用什麼辦法讓滿是眼線的驛站混入黑火?用什麼辦法解決了越潯中毒的危脅?又是用什麼辦法牽制住了江衍?
越霖都不得而知,越是未知,就越是恐懼。
他忽視掉周邊雖然還跪著卻有些騷動了的明月莊的人,抬起眼,用佈滿紅血絲的眼睛去看子桑。
“草民沒有聽懂陛下在說什麼。”
子桑全然不在意他的反應,只高聲喊道:“越少莊主。”
一個人從門外走進來,穿著素淨白衣,戴著青色紗帽,眾人都認出是柳羨侯帶來的摯友。
那人身形瘦削,衣袍都顯得有些寬大,跪下行禮的時候都讓人覺得,搖搖欲墜。
“草民見過陛下。”
那人的聲音雖然沙啞,聽著卻也輕柔溫暖,與越霖的聲音幾乎完全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