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門邊上的越家家僕一看到顧羲，都紛紛躬身行禮道。此起彼伏的聲音將顧羲將目光從越霖身上移開。
他也心知當下情形，只得不情不願地喊了一聲“潯兒”。
誰知他話音剛落，身後的馬車裡就傳來“咚”的一聲，不知是什麼重物倒了，驚得馬匹左右甩動著馬蹄，從而帶動整架馬車也晃動起來。
顧羲趕忙上前安撫著馬匹，又將頭探進馬車裡，不知道在說些什麼。
見他如此緊張的神色，越霖心下也明白馬車裡是什麼人了。
自上次與顧羲見面之後，他花了一段時間才將心中紛亂壓下來，可是這些努力在與他重逢之時功虧一簣。
他的心又開始不受控制，心中四處蔓延的荊棘像有了生命一樣，蜿蜒蠕動起來，令他心裡隱隱作痛。雖然這個痛並不尖銳，可連綿不絕的發作著，簡直是要他的命。
可距離把戲演完還早得很。
“想不到你們竟然早了兩天到，好在我已經將你以往常住的院子收拾出來了，”越霖越過顧羲的肩看了一眼馬車，淺笑道，“也不知夠不夠住。”
顧羲看著眼前努力扮演著別人的越霖，只覺得十分別扭，眼中的嫌惡和不適愈發明顯了。
他向左挪了一步，用自己的身軀結結實實地將越霖的視線擋住，冷聲道：“這次就不必了，我帶了個朋友來，怕叨擾了世叔世伯們，還是住在客棧裡吧。”
“哪有來了晏州還要你操心吃住的道理，反正是獨門獨院，叔伯們不會責備的。”
顧羲還想再拒，越霖卻冷了眸子，沉聲道：“訣之，聽說你在重金求醫為你的朋友治病？其實莊中有許多奇珍藥材可以用上，說不定正好能緩解公子的病情呢。”
越霖哪會想讓他和越潯住進來，稍不注意就有暴露的危險。可比起在府裡出現差池，也總比在大街上傳了出去的好控制許多。
而顧羲心知他說的是每月一次的解藥，這才不再作聲，只垂著眼看不出來情緒：“也好，近日若有郎中來來往往，還望世叔世伯們擔待了。”
越霖這才又笑起來，摒退了景沉牽來的馬車，邀請顧羲一同往府中走去，而顧羲的馬車就在身後緩慢地跟著。
其實越霖主要是想讓小皇帝的探子和滿街的百姓看看，明月莊少莊主和柳羨侯是如何如何關係親密，明月莊又是如何如何慷慨解囊的。
完全就是做戲罷了。
越霖安慰自己。
可他還是忍不住去看顧羲的表情。
他的臉黑得像修羅殿裡的閻王，周身都散發著冷冽的氣息。
越霖偏著頭看他，可一路上他始終沒有和他對視過。
若說上次是恨他將越潯藏了起來，這次看到真的以越潯的身份站在面前的時候，說不定就是恨得想殺了他。
二人之間的空氣都好像要凝固起來了，越霖硬著頭皮開了口。
“此次去京州可有什麼有趣的見聞？”
“沒有。”
“哦。”越霖點點頭，又問，“宮中的年宴和宮外的有什麼不同嗎？”
“都差不多。”
越霖又點點頭：“京州冷些還是晏州冷些呀？”
“柳州冷一些。”
……
二人又是一陣無言。
越霖恨不得抽顧羲兩個大嘴巴子，讓他理解理解現在的處境。
他在心裡重重嘆了一口氣，又抬頭道：“這次多虧有你沒放棄過找我，否則我怕是不能活著回來。”
顧羲這才快快地瞥了他一眼，不知道他為什麼要說這樣的話。
越霖又提高了聲音，生怕周遭的人沒聽清：“我必將重重地謝你，你去我庫房裡逛逛，若有中意的，你只管拿走。”
顧羲一怔，像是明白了什麼，他動作細微地看了看四周動靜，微微點了點頭，只當是答應了。
越霖看著景沉眼中的催促和警告淡了下去，終是鬆了一口氣。
他忍不住又瞥了一眼身後緩緩徐行的馬車，問道：“你這位朋友，是在哪裡相識的？”
“就在這。”
越霖腹誹道，這人倒是不說假話。
“在晏州城？竟……竟是同鄉。”
顧羲點點頭。
越霖又問：“那是為何病了？”
顧羲斜睨了他一眼：“奸人所害。”
越霖忍不住嚥了口口水，試圖緩解心中的慌亂。
“京州的御醫郎中可有眉目的？”
顧羲有些警覺起來，背上的肌肉都緊了緊。越霖心想，若他是隻大狼的話，想必此時耳朵都直直豎起來了。
“沒有。”
“那你可是衝著江南哪位聲名遠揚的神醫來的？”
“也沒有。”
他們又恢復道剛剛說話的狀態了，一個想問，一個根本不想回答。
越霖臉上面具般的笑容終於快要掛不住了，他磨著後槽牙問：“那你來做什麼？”
“我來看看有沒有還沒有聲名遠揚的神醫。”顧羲還是面無表情。得虧他平常就這個模樣，否則必會引起他人猜忌。
“若是沒有呢。”越霖皺著眉問。
“不試試怎麼知道。”
越霖總是很容易被顧羲這種志在必得的光芒刺得眼睛生疼，有的人生來就是不願服輸的人。
越霖忍不住揉揉眼睛，卻實在不捨得將眼睛從顧羲身上挪開。
“若一直找不到，就一直找嗎？”
“自然。”顧羲答得理所當然，一秒都不曾猶豫。就像他當時從來沒有放棄過找越潯一樣。
“嗯。”越霖低低地應著。
顧羲忽然抬頭看他，像是抱著一絲希望在試探他：“你在江南久了，或許知道一兩個還沒有聲名遠揚的神醫嗎？”
他這話說的，乾脆直接寫溫涼名字得了。
可當越霖又察覺到自身邊的景沉傳來的警告目光時，嘴裡的話轉了半天，終是被這道目光給硬生生逼了回去。
“我不認識什麼厲害的大夫，怕是幫不上忙了，對不起。”
越霖眼睜睜看著顧羲那彷彿一小簇火苗一般的希望，正慢慢地熄滅，很快就又恢復了他那雙黑得發不見底的眸子。
“想來也是。”顧羲淡淡說道。
他一定會殺了我的。
越霖心裡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