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光殿
朝堂之上爾虞我詐,貌合神離。
彼時楚茳一句“有事啟奏,無事退朝”剛剛說出,玄鬱手中把玩了小半個時辰的密信連帶奏摺“啪”的一聲,砸在桌案上。
宋明杓偏頭,看著玄鬱似笑非笑的模樣,心中莫名一緊。
玄鬱懶洋洋起身作揖,身後周啟已經將奏摺和密信一同遞給總管太監德公公,隨後呈給陛下楚茳。
玄鬱依奏摺上述緩緩道來:“稟陛下,臣賑災期間,巧遇駱水縣縣丞,也便是翰林學士府中貴妾的兄長。”
“前左諫議大夫王瀏便是在駱水縣丟了賑災銀,柳縣丞欺壓百姓,致使百姓死傷慘重。”
“而那賑災銀,還請陛下看看那封密信,雖無落款,但那字跡,與翰林學士一般無二。”
話語一頓,朝臣皆驚,這攝政王言中之意,不就是翰林學士宋大人與柳縣丞暗藏賑災銀,嫁禍王瀏嗎?
柳宇珍一個小小縣丞自然沒那膽子暗藏賑災銀,可偏偏他與宋明杓掛了鉤,那便不得不引人深思。
宋明杓眼神陰鷙,袖袍之下拳頭緊握,而在後頭,剛剛被任命做了還未三日的新左諫議大夫宋明傑臉色慘白,額間冷汗遍佈。
他是知道的,也未曾料到這攝政王這麼快就說出這些。
與此同時,周嶽身後侍衛扛著擔架,在其上,屍身被白布蓋好,只是那死不瞑目的頭顱歪向一邊,額間插著箭羽。
屍身血漬早已乾涸,瞳孔變為灰色,看其神情,便知死前帶著濃濃的驚慌。
侍衛行走間,那擔架帶著陣陣屍身腐爛的惡臭味。
凡人觀之皆是噁心作嘔,掩唇偏頭。
玄鬱甩了甩袖袍,直視宋明杓:“這便是柳縣丞,臣本欲押其來京,同陛下陳述與翰林學士共同設下的計劃。”
“誰料剛剛出了駱水便遭人刺殺,柳縣丞死不瞑目。”
“而臣歸來時,便聽聞陛下任命了宋家長子為左諫議大夫,已是第三日了。”
宋明杓定了定心神,一甩官袍,眼中閃爍著殺意:“下官府中確實是有一貴妾,是那柳縣丞的妹妹。”
“但攝政王光憑這一封沒有落款的密信,還有這信口拈來的故事,就想定下官的罪?”
這時,楚雲瑤送回的建安王一黨,以楚仁為首站出。
“臣認為,宋公子雖不是蓋世之才,但也是德才兼備,博學廣識,還是說,王爺只是不滿陛下的決定?”
楚仁身後的湘東王楚彧和山陽王楚佑齊齊附和,明晃晃的和玄鬱對立。
楚茳神色微動,看著三人為宋家和皇族名聲發言,不得不再次讚歎他的皇姐。
他的皇姐還真是厲害,果然讓那三隻豬臣服於他,為他所用。
可觀這字跡,他心中又忍不住動搖,確確實實與他宋舅父的筆跡一般無二。
宋明杓得意了一瞬,對楚雲瑤的懷疑已然完全消失,這三人果真臣服於陛下,都會為他撇除懷疑了。
玄鬱微勾了勾唇,神色淡然:“本王可沒權利定宋大人的罪,宋大人不必同本王說,該與陛下說。”
話畢,看向三人:“本王為臣,自是為大祁考慮,陛下決斷慎明,王權天命皆俱,本王怎能非議?”
滴水不漏,如是而已。
宋明杓忍了忍怒意:“王爺說這字跡與下官相似,可若是有人仿了字跡陷害下官呢?”
這番話,玄鬱與楚雲瑤討論時便想到了,區區一封密信,確實沒辦法讓他定罪。
只見玄鬱微眯了眯眸,眸光探究玩味:“據本王所知,王瀏抄家之時,是宋大人管著這事,陛下可曾去看那賑災銀是否真的入了國庫?”
宋明杓心中一驚,抬頭看向楚茳,果真看到上首帝王眼中的刺骨寒意,是撲面而來的疑心。
宋明杓咬了咬牙,當即跪下:“陛下,臣是您的舅父,宋家也是您的母家,無論如何,臣又怎會不尊陛下,暗藏私心呢!”
楚茳不言,只是垂首,好似在緊緊盯著那密信。
玄鬱達成目的,作揖說出最後一句。
“陛下,仁德撫慰百姓之心,才能統御國家之勢。”
“還請陛下,聖裁。”
話畢,足有半數朝臣緊隨其後高呼,便是陛下黨也知現下翰林學士落了下風,只好一同跪下。
楚茳撫了撫扳指,深深吸一口氣,為了堵住悠悠眾口,何況,若是自己的母家都起了野心,他又如何坐的穩皇位。
“既是如此,宋家長子宋明傑,便不必做這左諫議大夫了。”
“卿僅一密信,朕也無法定翰林學士之罪,那便罷朝一月,暫時不必入宮聽朝。”
話畢,楚茳起身離開,徒留眼中殺意凜然,跪地謝恩的宋明杓,以及居高臨下俯視著他的玄鬱。
原來是這樣,原來他要的從不是定罪,而是要陛下懷疑他宋家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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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殿
楚茳坐在主位,煩躁地揉了揉眉心。
建安王楚仁、湘東王楚彧和山陽王楚佑三人面面相覷,緩緩勾起一抹笑。
楚仁上前作揖:“陛下可是在憂心翰林學士一事?”
楚茳點點頭,他只是沒想過本該是扶持他的母家,怎麼會暗藏賑災銀?難道他對宋家不好嗎?
自他登基以來,凡是母后和舅父要求的,他都一一做了,連族中長輩晚輩,便是親戚,都要他親自賜做地方官,以彰皇威。
宋家可謂權勢滔天,甚至與攝政王這等兩朝之人的權勢都能堪堪比肩。
楚彧笑了笑,往日他被楚茳折磨的幾乎不成人形,此刻為了楚雲瑤之言,也斂下心思俯首稱臣。
“陛下,宋家雖為陛下母家,有扶持之功,如今朝野上下都知道了駱水一事,哪怕真假難辨,可陛下也必須做出抉擇。”
“陛下今日為上上之策,既堵了朝臣之口,也能讓攝政王歇一陣子,不再與陛下作對。”
楚佑點了點頭,同樣朝楚茳作揖:“陛下,皇兄所言極是,陛下這是為大祁考慮,安百姓之心,想來宋大人是不會對陛下有怨懟的。”
楚茳指尖敲了敲桌案,似是想到什麼,抬頭看向三人。
“朕只是好奇,皇姐究竟是如何讓你三人,甘願為朕做事的呢?”
三人心中“咯噔”一聲,齊齊跪地。
楚仁當即眸中含淚:“陛下,臣三人雖是陛下的親叔父,可在先前,哪怕登基之時,臣等都未曾支援陛下。”
“那三日,長公主將臣等關在府中,日日以水灌耳,長鞭候之,耳提面命告訴臣三人。”
楚仁臉不紅心不跳胡說,另外兩人頭都要埋進地裡,在楚茳看來,就是真的愧疚。
“陛下為帝,才能有臣三人,是臣等片面,明明該應先帝所言輔佐好陛下,臣三人,妄為王族,愧對先帝。”
半晌,楚茳這疑心才又收了回來,讓三人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