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猜猜我是誰

左等右等,也不見院落那扇破舊木門被推動的“嘎吱”聲,她心想怕不是揹負的重物太多,騰不出手來推門?可眼下自己又趕不過去趕緊拉開門,於是就清了清嗓子從窗戶裡對著遠門喊了一句:“爹!門沒關!”說完趕緊噤聲,婆婆那破鑼般的咒罵並沒有傳來,她微微放下心去。

半晌,她都已經慢慢撐著床快站起了,聽得“咯吱吱——”一聲令人牙酸的開門聲響起,小院門推開了半邊,門口有個黑影站立著。

一陣肚痛從肚子底下傳來,順著腿根一路躥上來,疼得她一個趔趄差點栽進床裡去。她心想怕是自己起身太快,這孩子怕是都睡著了,這會子被自己鬧騰醒,可不要踢自己麼!

她雙手撐在床上,半弓著背緩上一緩。門口那人已經一腳踩進了遠門,今天是個毛毛的月亮,星月都躲在了雲層裡,天空暗沉得像個鍋蓋倒扣下來。

“啪嗒、啪嗒”持續的腳步聲傳來,這會沒有往牲畜棚或者柴房走去,反而直直地衝著自己住的屋舍而來。

順兒娘還在和腹痛做著妥協,腳步聲已經到了她房門外,她想起這幾天聾子公爹給自己送來的野果子和井水,心裡頭感激,想趕緊起身去廚房熱飯,也算是自己和孩子們的孝心回報。

那腳步靜靜停了許久,月亮從雲層裡出來,難得的月華將門外那人的影子投射進了紙糊的門窗上,被拉得頎長變形,最上頭還有個雜亂的大毛球似的球狀物,兩廂組合起來,就像細細的柱子上紮了個大燈籠似的,總之看起來沒個人形。

月光將它的身影拉長對映,它靜靜地立在門口,好像在等候屋裡人來開門,有風吹過,那影子略晃了晃,更顯得詭異扭曲。如果此刻有人正盯著門窗看,她的心就會被眼前的景象狠狠攝住,像鼓似的擂得咚咚直響。

可屋裡的女人此刻沒有多餘的眼睛看向門邊,她正在對抗著肚中一陣陣的絞痛,腳在床前的泥地上踩踏出了小坑,小半個鞋尖陷在了裡頭,臀部往後微微抬起,一雙手撐住床沿,臉上的冷汗順著腮邊慢慢滑落了下來,砸碎在被面上,她死死咬住嘴唇不敢發出聲音,那牙齒間隱隱有了血跡,額頭上青筋像一條條蚯蚓似的鼓起,眼睛暴突,口鼻裡發出“呼哧、呼哧”粗喘聲,這副模樣和門外那個暗影怕是一時間分不出誰更為駭人。

按照自己之前的生產經驗,深深吸氣,再慢慢長吁出來,幾個來回以後,心跳不再如鼓擂了,終於能夠正常喘氣。她也慢慢鎮定下來,慢慢動彈了雙腿,並沒有發現褲子被打溼沾住,自己的羊水沒有提前破,也沒有血水從下面淌出的感覺,那就還好,自己再拖一拖,總能熬到天亮再說。

她也不敢再有大動作,等肚子裡翻騰的絞痛慢慢平緩一些,她乾脆就膝蓋著地跪了下來,調整出一個讓肚子舒服的角度,頭抵著床邊,嘴裡念著佛號,心裡靜靜地等待著時間過去。

窗外的光影一直在變換著,一會兒拉長,一會兒縮短,像皮影戲在她的房門前一通上演。但始終突破不了那扇薄薄的紙糊門,只能龜縮在門口。

眼看著時間一點點過去,很快街上傳來了三更的梆子聲,也到了夜裡最寂靜的時候。

靜悄悄的院落裡,破爛的大門半開半合,

那黑影站立了片刻得不到任何迴音,月亮又躲進了雲層裡去,影子在門上漸漸變短,模模糊糊一路往下,最後縮在了門底下似的,只有小小的一團。那黑影搖搖擺擺,就像一個調皮的小狗,想要扒開門往裡頭鑽去。

順兒娘疼得直在心裡默唸佛號,她的母親是個虔誠的信徒,小時候常帶她去廟裡點香,在家裡也常念著經文,是以她不識字,但佛經倒是能誦讀的。孃親遇事首先就是念誦佛號,祈求神明庇佑,雖然最後爹走了,她娘期望家和順人康健的願望徹底落了空。

此刻密集的疼痛讓她的腦子幾乎停止了運轉,只能憑著記憶裡的本能開始念著佛號祈求平安。她意識到這一陣陣的痛恐怕是臨盆前的徵兆,這孩子怕是帶不到足月就想出來了!這可如何是好,自己丈夫還在外頭逍遙,婆母怕是已經睡下雷打不動,公爹就算這會子在家中,到底是個男人,這婦人生子的血腥事他如何能曉得?!

她手上的傷口因為用力又崩裂開,血肉模糊,顧不上這些,她騰出一隻手撫上了肚子,試圖安撫肚子裡這苦命的孩子。一而再,再而三的折騰才讓這孩子不得安生。

想到這裡,她的心裡又生出一些希望來,眼下要是能撐到天亮就好了,到時候就算沒有丈夫和婆母的幫忙,她只要能喚醒女兒,或者自己挪到院子裡弄出些聲響,左鄰右舍那些個嬸子都是熱心人,雖平時忌諱婆母那張利嘴,但對自己倒是有些憐憫的。人命關天,她們定然不會見死不救!

從巷子裡突然吹來一陣似霧非霧的煙塵過來,看著院落的門半敞著,那煙裡就像藏著一個調皮的孩子,慢慢貼著牆,探頭探腦從門框處攀了進來。那破舊的木門不堪重負發出了更加刺耳的“咯吱”聲。

順兒娘在房裡跪坐著,人入定一般,思緒飄散了出去,忽然耳朵裡捕捉到這點聲響,她的神識又被拉回了些,分出些心來留意著院子裡,要是丈夫能靠譜些,早些回來,自己還能求他趕緊去叫穩婆,自己不至於將孩子生在冰冷的泥地上。

煙霧飄飄揚揚進了院子,不一會兒這個小院就朦朦朧朧起來。那煙霧像是偷偷進入別人家玩耍的小孩,探頭探腦在院子各處開始遊蕩起來,首先來到了西廂房,在窗戶上扒著往裡頭瞅瞅,看見個又老又醜的婆子正睡得齜牙咧嘴,焦黃的齙牙咧在大嘴外邊,隨著呼吸上下起伏,一條黏糊的舌頭還在主人砸吧嘴的時候,舔了舔那牙縫裡的菜葉,怕不是夢裡也餓了,晚飯時故意留著當夜宵的?

這老婆子實在是倒人胃口,可裡邊那躺著的孩子倒是白嫩可口,咬上一口估計比豆乳還嫩些,霧氣往窗稜上又爬了爬,準備探出舌頭去舔破那糊窗的紙,突然聽得屋裡傳出“噗~噗噗噗”一陣響,床上躺的著那母大蟲伸手摳摳屁股,又伸進鼻子裡轉了幾轉,滿意抽了抽鼻子,翻了個身繼續摟著那白嫩小兒呼呼睡去。

窗外那煙霧看不下去了,像見到什麼髒東西似的趕緊離開了這廂房,轉頭到了院子裡的水槽旁,也不知道是不是要舀盆水來洗洗眼睛。

說來也是怪,洗菜洗衣的水槽就在廚房外邊,但這陣煙霧偏偏就避開了廚房,順兒娘臨睡前塞進火塘裡的那根柴,此刻已經被煨著了,在廚房的火塘裡忽明忽暗地亮著火光,成了這個院子裡唯一沒有被霧氣籠罩住的地方。

霧又鑽到了牲畜棚裡,那裡頭除了牛糞空空如也,唯一一頭老牛被公爹趕出去草,連人帶牛都還沒回來,不,或許只有牛還沒回來。

雞棚裡只有幾隻等著下蛋換油鹽的老母雞,還有隻鵝,還是鵝崽子的時候被黃鼠狼咬斷了腿,鄰居大嬸覺得它活不了,任由家裡小孩抓出去玩。順兒娘那天剛好出門剪艾葉包清明糰子,看到一群小孩拿棍兒追趕著這東倒西歪拼命逃竄的可憐小東西,她看著心有不忍,拿出買豆腐的兩個錢遞給了孩子,換下了這隻半死不活的小鵝苗。

那時候她剛懷著大兒子,婆母埋怨了她幾句,倒也沒再追究。就這樣她在廚房火塘邊給它支了個窩,每天悉心照料著,這小傢伙堅強地活了下來,但腳是無法復原,直到長成了大白鵝還是一瘸一拐的。

這霧在空蕩的牛棚裡沒找著活物,轉頭來到了雞窩,只聽得“咯咯咯”幾聲母雞驚慌叫聲,接著就是大白鵝那“嘎囉”一聲,羽翼撲騰的聲響不絕於耳。一時間那雞窩裡亂作一團,雞鵝叫聲不斷,這些個本來就是吃食的扁毛們,這個晚上叫得格外尖利,特別是那鵝,幾乎都撕扯得嗓子,到最後喑啞虛弱不可聞。

順兒娘在房間裡聽得七七八八,心裡頭著急可別是進了蛇或黃鼠狼,白白糟蹋她那窩雞鵝們。可是這時候壓根自己就站不起來,肚子太沉了,幾乎拽著自己向地上貼去。再說自己此刻就是能站起,決計也是衝不出去趕那搗亂的畜生的,於是只能依舊伏在床榻邊,在心裡默唸那往生咒,好歹給這些可憐的牲畜們送送行。

霧氣緩緩游出了雞窩,它看著更加濃稠了些,邊遊還邊抖動一下,好像人吃飽喝足後舒坦地打了個飽嗝。

懶洋洋地轉到了東廂房,這霧本來就只想逛園子般,從頭到尾給走個遍,然後拍拍屁股出門去就是了。可是到了東廂房這兒,剛想貼近那房門看看裡頭有些啥,那霧原本懶散像蛇似的身子,突然被一個黑影從中截斷,以一個狼狽詭異的兩截頭飄在半空。

要是這時候有人還醒著,看到院裡就能看上一場完整的全武打,只見那兩截霧氣氣惱般迅速又拼接到了一起,然後像游龍一般將門口那團黑影圍裹住,然後再一圈圈收緊,是打算將它狠狠吞吃進自個兒腹中。

那團黑霧也不是個善茬,被裹得都快看不見時,它好像也並不驚慌掙扎,等那霧氣以為差不多自得自滿停止受盡時,一團墨黑的影子像尖刺般扎出,就像荊棘上掛住了布片,那煙霧被撕得絲絲縷縷,很快就不成氣候。

黑影耐心十足的,先把霧氣刺了個對穿後,然後就開始瘋狂地打滾,裹挾著片縷的白霧,此刻落在地上就歸於無形,似水汽歸於大地,等到這小院子裡的霧氣慢慢都被摜進土裡後,院子裡褪去了那股子煙雨濛濛的恍惚感,月亮又從雲層裡冒出,投射在了大地上。

黑影抓住最後一點霧氣,它決定給這些不入流的小精怪一點子教訓,揉了揉尖刺上掛著的煙霧尾巴,就往自己深淵般漆黑的嘴裡塞入。

人不可以被小看,這句話同樣也適用於精怪,雖說道行有個深淺,但小妖精也是有自己的尊嚴的。今晚本想出門逛逛撿個漏吃頓飽飯,結果在這個破院子裡踢到了鐵板,把自己摁在地上摩擦不說,現下就要給滅了自己,真是叔可忍,它小妖精姥姥不可忍!

看看這黑頭黑腦的醜八怪,明明就是那醜陋的模樣,偏偏還學著人斜背個袋,裝什麼裝!

霧氣小妖拼著斷尾,在最後關頭,將那被揉成團的殘軀,蓄足了力向著黑影大嘴擂去,那東西吞吃時倒是顯出了實體,這一重擊下,捂著嘴吃痛連連後退,撞上了立在屋簷下晾衣服的竹杈子,“咔噠”一聲,竹杈子倒斜向窗戶,像只伸著尖利指甲的巨手,抓撓紙面而過。

黑影被這動靜嚇了一跳,忙躥出個幾步遠,打算奪門而出。霧氣小妖此刻也被踏進了地裡,沒個三五年怕是找不起所有的軀體,再次興風作浪。

黑影逃出幾步後,見沒甚東西追過來,剛邁出大門的腳又收了回來,現在這門口這麼久,明明知道屋裡有人,但就是不給自己開門,明明大門都給自己開啟了,為甚不讓自己進房門去?難不成識破了自己?它倒要看看,有什麼比自己還聰明些?

倒是個爭強好勝的!它偷偷摸了回來,偷偷趴在窗戶藉著那破洞往裡瞅去,本來它就聞到了至純的胎靈氣息,這要是能被自己一口吞食,那以後它可就不必遮遮掩掩怕見人,但是可以斂去一身的醜陋黑氣,真正有個人的模樣,行走在芸芸眾生裡。

它往裡頭這麼一瞅,只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