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五嬸說了,她最近瞧著你臉色不對,讓你多吃些,活計少接些,可別身子垮了,明兒要是有空上她家一趟,有個繡花的活計她應付不了,讓你去幫幫忙。”周小弟一邊囫圇塞著菱角,一邊口齒不清說到。
“成,我明兒去。你慢著點,這玩意得嚼碎,不然會鬧積食。”周娟笑著摸摸少年的臉,撫去唇上殘留的菱角粉渣。
“五嬸家好熱鬧,說是芬兒二哥快回來了,芬兒還吵著要跟我去碼頭接她二哥!芬兒又長高了些....”周小弟眼前浮現起芬兒那Y頭扮痴賣傻央著他的神情,忍俊不禁。
周娟收拾著桌面的手頓了一下,她望著弟弟的臉若有所思。明天務必得去五嬸家一趟。
“弟,菱角拿進去給爹吃上兩個。”周娟將碗遞過去吩咐到。
“給他吃?!姐你還沒吃上兩個呢!”周小弟一聽立馬吹鬍子瞪眼起來。
“你這孩子,這菱角是個難得的好吃食,也給爹嚐嚐。快去罷!”周娟催促。
“姐...”
“去吧...”周娟想支開弟弟,單獨尋思一會兒。
不多時,裡屋傳來他爹咒罵聲,周小弟可沒他姐那般好脾氣,立刻回懟,一時間火藥味瀰漫。周娟此時正心事重重,她也顧不上父子倆的吵嘴。
“哼,個老登,愛吃不吃,還想就酒吃!活膩歪了!”周小弟抬腳從房裡出來,手裡還端著那碗菱角,一個也沒有少去。
第二天天不亮,周小弟將車擦洗一通,再吃過簡單的早餐,拉著車就要出門了。
“來,拿上,中午歇會好好吃。”周娟一手拿著水壺,一手拿著裝了乾糧的粗布包到門口來送弟弟出門。
“哎好嘞!”他笑著接過,手上一掂感覺不對,“姐,這啥?”
“拿著吧,當個零嘴,跑累了也歇會!”周娟推他出門。
“姐,五嬸說給你吃的,你才嘗一個...我又不是小孩子了還貪嘴...”周小弟咕噥到。
“哎呀,叫你拿著就拿著,咋這麼多話呢!快走,要耽誤上工了!”周娟假嗔怒到。
“哎!那我可走了!今天多吃了菱角可得多拉幾個,多掙些錢給阿姐!”留下爽朗的少年笑聲,伴隨著朝陽一路遠去。
周娟伺候完罵罵咧咧的周老爹,碗筷都來不及收拾就挎上竹籃趕緊往城外去。夏日炎炎,這日頭一上來就曬得人滿頭大汗的。她得趕緊趁著清早還有絲涼風,稚童們還沒有蜂擁而出,去田裡能多摸上些田螺泥鰍啥的,再趕回來收拾乾淨,等到傍晚邊去五嬸家能順帶捎上一碗螺肉。她家貧,也沒甚好東西能回報嬸孃一家這些年的照應,就在針頭線腦,小吃零嘴上儘儘心力。夜間還得熬個大夜,小弟的布鞋磨破了,即使知道他平日裡愛惜,但架不住每日滿城跑,多好的鞋也都禁不住。這幾天他推脫天熱,乾脆光著腳跑,這滿大街有多少破石頭爛磚塊,一天下來,磨得腳底鮮血淋漓,口子遍佈。晚上週娟給弟弟擦藥酒包紮時,除了叮囑幾句跑慢些,當心腳下,其他再不肯多說了,怕弟弟心裡難受。到了深夜,她輕手輕腳來到弟弟床邊,聽著他拉了一天車勞累到如雷的鼾聲,捧著佈滿傷口,血透紗布的腳痛哭流涕,還要擔心吵醒他,將下嘴唇咬出血來,她像只受傷的獸在黑暗裡無聲嗚咽。
想到這裡,周娟又加快了腳步,而且她也想著得給芬兒也做雙鞋,姑娘活潑好動,又剛好是愛美的年紀,愛穿新衣新鞋顯擺一番,好叫人誇誇好顏色。偏不巧五嬸孃的眼睛看不太清了,大半輩子在油燈下縫縫補補做活,生生把眼睛都熬壞了,她家幾位大哥又尚未娶媳婦,也就沒有嫂子體貼照應,周娟就打算用攢下的錢給弟弟買一身新衣料,再厚些臉皮向衣料店老闆娘討上些顏色鮮亮的布頭碎料,拼拼湊湊給芬兒做雙好看的鞋,也讓這姑娘美氣美氣。回頭再為店裡老闆娘仔細做些針線活計也算是還了人情。有什麼辦法呢,這世道人活著為了口飯吃就已經精疲力竭,還哪裡管得上體面,只是盡力不讓自己看著狼狽罷了。周娟在心裡嘆了一聲,可別看她成天家裡忙,可活計倒是一點也不少,成日裡團團轉的,梳個頭都是拿著娘留下來的斷了好幾齒的木梳沾點唾沫隨意梳幾把,哪裡還有空閒好好捯飭自己,也罷,自己又不是二八年華待嫁心切,還管他啥子妝容服侍,只要還有口吃的,破衣爛衫能蔽體就成。不然誰一個花信之年的姑娘家,肯大熱天佝著背撅腚在那爛泥田裡拾掇,唉,都是命,半點不由人。周娟知道唉聲嘆氣也沒甚用,還不如抓緊腳下,這走出城都得小半個時辰,到了準得又是烈日當空了。
知了在水塘邊的幾組老柳樹上“吱哇——吱哇”叫個不停,城外這邊爛泥田之前還是多年前饑荒逃難進城的難民開墾的,當時城門緊閉,這幫子可憐人無路可去,只能拖家帶口風餐露宿在城外這邊遍佈荊棘荒草的低窪處,好在還是盛夏時節窪地裡多是蛇蟲鼠蟻,剛來時倒是沒有人被凍餓而死。轉眼寒露深秋,這裡已經星星點點搭起了饅頭墳似的窩棚,一家人男女老幼擠在裡頭,白日裡趁著城門守衛換班休憩,青壯年人偷溜進城乾點搬運之類的體力活,老弱婦孺就蹲在街角或城門根下乞食。城裡幾大商行樂善佈施,加上流民倒也抱團,積些血汗錢打點城中守衛一二,倒也一時相安無事。等到了來年春,有訊息傳出,越來越多的流民往這裡趕,城外這片低窪荒地開始人聲鼎沸,流民們開始推出帶頭的,號召大家將各家窩棚挪到了稍微高處,留出中間大片低窪地。流民們白天裡打零工乞討,夜裡青壯年就操起臨時拼湊起得鐵鍁鋤頭,開始墾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