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春末夏初雨季來臨,這片地勢低窪之處必定積水,住人是不合適的。玉米番薯豆類又是耐旱作物,也不適合,思來想去只有水稻合適。大家說幹就幹,挖掘堆土,開渠修溝,沒日沒夜開拓,在雨季來臨之前總算是初具規模。
城中鄉紳們見這群流民規模越來越大,開始有些擔憂他們聚眾鬧事,滋擾城中居民,本想一起向縣老爺請命關閉城門,請守衛驅趕流民。但後來見這群衣著破爛之人雖流落他鄉,除卻個別偷雞摸狗,或是孩童餓急眼偷搶個把饅頭,大部分都還安分守己,最難的嚴冬都沒有進城作亂,眼下還墾起了城外荒地,大有駐紮在城外自食其力,與城中百姓互不相犯之勢,鄉紳們也就沒有起頭那般牴觸。
幾個大族湊在一起商量,覺著流民駐紮也並不是百害無一利,首先就是解決城外那片窪地,成年累月荒著,其中遍佈荊棘茅草,夏季蠅蚊飛舞,蛇蟲鼠蟻出沒其間,雨季一來水一衝,沒跑掉的小獸們給淹死無數,太陽一曬屍首散發著陣陣惡臭,夏夜屋中悶熱,百姓多喜歡出屋納涼,夜風帶著腐臭味往城裡吹,都能給人燻吐出苦膽汁,甚至會引發時疫。到了冬季如人般高的茅草野樹枯黃交纏,容易躲進些想進城作亂的賊人,草木乾枯,是天然的好燃料,只消一把火,就能形成包圍了半個城的大火,到時候做甕中之鱉的可是鄉紳們自己!教他們如何能坐視不管。
城中鄉紳也曾組織人拓荒,但奈何城裡人安逸慣了,就算是民工也對活計挑挑揀揀,這等開荒苦活到底沒推進多少。現下,這群流民被肚中飢餓所迫,下了死力往低窪深處推進,才半月餘已經越過他們前些年的範圍。眼下流民人多地少,必定還要往深處走,按照這個架勢,整片窪地都開墾出來倒也指日可待。
根據糧行掌櫃提供訊息,眼下有些流民將家鄉帶來的糧種換成當地的稻種,看樣子倒也知道因地制宜,打算種下些水稻。糧行掌櫃是個心善的,將優質的好稻種折價換出去,流民們若能趕上時節,加上好好經管,到了收割時節,必定能收穫頗豐。流民們多操北方口音,想來也是從秦嶺以北的地界跑出,著人打聽過,北人飲食偏向面麥之類,不喜米飯。那麼等到稻米成熟之時,可將城中現下透過水陸輸送價低的麥子與其交換當年的新米,能保證城中居民的口糧。
最後流民有在城外安家落戶的趨勢,眼下墳包窩棚已經陸續被改成了下面架空的翹腳樓樣式,這樣的建築既能避開窪地的積水,達到透氣乾爽效果,人在上層住著時日久了也不會風溼生病。還能避開些毒蛇毒蟲之類的侵擾。流民們花大代價費時費力造這等場所,應該是打算長久居住,安家落戶的。
眼下流寇攻城的風聲一日緊過一日,城中雖有守衛,但一旦和亡命之徒交戰勢必處在劣勢。但城外流民不同,流寇一旦想攻城,必定先擄掠他們,踏過低窪處才能在城牆上架雲梯,流民們哪裡會捨棄眼下容身之處,必定會拼命反擊。雙方都是殺紅眼的,一來二去也能以血肉之軀為城中百姓抵擋流寇之災,相當於無形間擴充了守衛力量。
商議來,商議去,鄉紳們覺著流民們駐紮下來的利處還是良多的,雖有些不安因素,但好好安撫,倒也問題不大。於是派出代表來向縣老爺進言,這為官的也要依仗當地的大氏族,既然鄉紳們如此合意,縣老爺也樂得送個人情。加上本就追求黃老之治,如此這般,這般如此,城內外形成相互平衡之勢,他才懶得來插手管上一二。
於是縣老爺向鄉紳頭子表示一番肯定讚賞,是父母官維護一方穩定的有力倚靠,那天命之年圓滾滾的胖紳樂得鬍子亂顛,又起身不斷恭維縣老爺。
次日由縣老爺簽發一紙公告,上大概書寫著“上天有好生之德,凡治下皆為百姓,外來投奔者,本縣予以接納安置於城外開拓地界,並造冊登記戶口。糧種等物不足可向城中商行先行借出,等穀物收穫時予以歸還,不予收息。前三年收糧之稅,予以減免,以做體恤。青壯之人可由牙人作保引入城中做工,婦孺善針線、烹飪者亦可向城中謀活計。為多方安定,日出進城,日暮出城,需留宿城中者需有城中人作保...”一時間圍觀者甚多,議論者紛紛。
“這就被他們住下來了?這麼多外來的,萬一起了歹心可咋整?”百姓甲搶先嚷嚷。
“是呀是呀,我看多是賣力氣的,他們一鬧騰起來,咱們哪裡還有安生日子過?”百姓乙隨聲附和。
“可來都來了,田都犁好了,還能趕人家走不成?”百姓丙搖頭道。
“上頭都說了,上天有好生之德,世道太亂,這些人也是可憐之人吶,好不容易逃難過來,活了下來,總不能斷人家活路啊!”百姓丁反對道。
“是呀是呀,不能一杆子打死整船人,前些日子我家翻修屋頂,請的兩個外鄉人小工用著挺好,肯出力,兩天活一天就成了,要價也低,這不挺好!”百姓戊快人快語。
“......”你一言我一語中,誰也沒注意到兩個漢子看了告示後一臉黑沉走開了。
“二叔,你說這啥個意思,把咱們當賊防著呢!”個子矮些的那個先開口。
“倒也不是全是,你看那上半截說了,可以接納咱們,能先借些糧種,建材之類的,還能允許咱們進城幹活,也是給了條活路。”面相憨厚些的勸慰道:“咱千里迢迢過來,哪裡容易過,這裡起碼沒官差出城驅趕咱,只是初來乍到,沒這麼快給咱當自己人也情有可原,虎子,我看咱們先踏實些住下,日久見人心嘛,咱們都是本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