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十二,這可是餞行宴。”
姚慎獨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歡快的宴會氛圍,此刻也顯得有些凝固。
莫三指尖感受到那一抹薄簾的順滑,轉過身,坐在原位上。
她聽著木輪碾壓聲一圈圈遠去。
愈發覺得熟悉。
初五……五號。
那抹在弧形水池之中滑動,浮出水面的人魚,有著妖冶的長尾,以及聖潔的不敢觸碰的人類面孔。
只是她從未聽見過五號的聲音。
只是單純地認為。
傳聞裡蠱惑水手甘願赴死的喃呢,想必和方才的歌聲一致。
姚慎獨端起一杯酒,笑意真切了許多:“叩道眾妙門,美人如雲來。我聽聞眾妙門的重巒疊嶂之下,聚集著一大片繁華的樓宇。
你若是喜歡這些,定不會失望。”
桌上,放著一杯沒動過的酒。
莫三眼神微動。
她第一次喝酒,是決定返回海港就業那一晚。和大都市不同,海港常年被懶散和閒適籠罩,更適合她。
但總歸有一分古怪的情緒在。
便從商店裡買了一罐啤酒,想著自斟自酌一杯,排解些情緒。
結果一罐下肚,腦子便開始模糊。
莫三盯著那一杯酒,酒液在燭火之下,一圈圈漣漪泛起,昏黃的邊緣一點點交融……
像極了那座低沉壓抑的地下飼餵室。
她被當做人魚的心理撫慰劑招進來,卻在人魚身上找到一絲平靜。
喝一口吧。
一杯馬尿下肚,莫三瞬間有點找不到南北。
她盯著姚慎獨,用極緩慢的語調道:“你知道嗎?”
姚慎獨有些莫名其妙:“知道什麼?”
莫三:“我覺得你挺裝得,見第一面,你伸手的時候,我就覺得了。不過嘛,今日一見……”
她這話說得顛三倒四。
偏偏眼底清明,一隻手撐著桌子,一隻手想要夾菜。
但手裡沒筷子。
居然在進行無實物表演。
姚慎獨嘴角一抽,有些哭笑不得:“莫十二,只一杯酒。你就醉了?”
周圍突然響起一陣喧鬧聲。
原來是夏懷明熱氣上頭,提著自己的飛劍,一舉衝上舞臺,開始耍起江南的舞劍。一步三晃,卻在臺下的鼓掌聲中,越舞越起勁兒。
“好!!夏公子此劍翩若驚鴻,婉若游龍!”
夏懷明金雞獨立,猛地一劍刺出,險些把自己帶倒……
“精彩至極!!”
臺下。
莫三堵住自己一邊耳朵。
在喧鬧聲中,神情自若地舉起酒杯,回道:“喝醉了那不正好?酒後吐真言。”
姚慎獨喝下一杯。
還是有些口渴,便直接端起酒壺,仰頭喝下一半。
左右正事說了個七七八八。
耍酒瘋就耍吧。
姚慎獨應和道:“那你說說,後來覺得我怎麼樣?”
莫三搖搖頭,將酒杯一倒:“沒酒了。”
姚慎獨笑出聲來。
就莫十二這樣,她哪敢再倒點酒進去?
不過……
姚慎獨提起一邊的茶飲,給莫十二的酒杯滿上:“這下夠了吧。”
莫三一喝。
眯了眯眼,嘆息一聲:“這酒滋味古怪。好吧,那我就勉為其難地告訴你。今日一見,我發現……”
這尾調拖得極長。
成功勾起了姚慎獨的好奇心。她催促道:“發現了什麼?”
莫三:“你確實很裝。”
姚慎獨:“……”
她還沒作出回應,就看見莫三放下酒杯,然後看著那一圈茶水,怔怔出神。
表情說不出來的難受。
以己度人。
姚慎獨明白,這是害了相思病。
她想之前那位輕輕,卿琴,清卿,還是卿卿公子的時候,也是這樣,茶不思飯不想。下了班就往汴涼河跑。
人不輕狂枉少年。
主要是一想著莫十二頂著這張臉,哭得稀里嘩啦,一定忒逗。
還說她裝。
呵呵。
直不百步耳,是亦走也!
姚慎獨重重一拍莫十二的肩膀。
低聲攛掇道:“我有法子知道那位初五公子住在哪。”
莫三眼神微動。
然後寂滅下去,無精打采地盯著酒杯:“知道又如何,人家不想見我。你剛沒聽清嗎?又是“傳聞果真不虛”,又是‘我不想見你’的。
還是不要打擾別人為好……”
姚慎獨又灌了一壺酒水下肚。
看莫十二這幅模樣,便熄了心思,回道:“那行吧,我一會兒遣人送你回去。”
一邊。
正比劃著酒拳的夏懷明支起耳朵,大聲吼道:“不用人送。我御劍帶莫十二走。”
語畢,腳下一個踉蹌,墜進了小溪裡。
被其餘修者七手八腳地撈起來。
姚慎獨:……
看來修大道的,和她這種走仕途的,是有些不一樣。
比如,她腦子清楚多了。
姚慎獨喝爽了,口也不渴了。
便掏出煙槍,曲起腿,隔著煙霧享受公子們的小曲兒。
還有相熟的小公子眨巴眼睛。
一邊雙眼發光,一邊噠噠地跑下來,跪坐在她身邊,輕柔地捏著肩膀,力道適中,軟語關心著:
“姚鋪頭近日怎麼不來找我?”
“我新學了一支舞,是你喜歡的……”
“您前兩日託人送來的腰帶,我很是歡喜……”
姚慎獨隔著衣袖,捏起他的手。
她醉眼朦朧,卻沒有一絲醉意。正在經歷頭腦風暴,這位是……
蓮蓮,戀蓮,還是簾練?
惱人。
姚慎獨放下小公子的手,挑起他一縷紮起的長髮,憐惜道:
“近日天氣轉涼,千機閣裡不是新進了一批蓬萊的雪絨毯子?這些你拿著,去買一條,莫讓我心疼……”
說著。
也不管腰間荷包裡放了多少銀錢,全給了戀蓮。
“姚鋪頭……”
戀蓮手一頓,眼底泛上來一層淚光。
眼見著小公子就要抱怨著“好冷好冷”,然後拉著姚慎獨的手,往自己精瘦的腹肌上摸。
一道嘆息聲響起。
莫三盯著酒杯,唉聲嘆氣。
每當戀蓮試圖拉開衣衫,就聽見一道嘆息聲。他眼中頓時浮上一層薄怒,根本不管眼前這人是不是此站第一。
就要出聲質問。
為何要壞他的好事。
姚慎獨吐出一口煙氣,將煙槍遞給小公子:“幫我添些菸絲吧。”
等戀蓮走後。
莫三終於不嘆氣了。
又開始盯著杯中僅剩的茶水,愣得像是塊木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