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念青此次前來。
依舊是為了詢問“枯榮草”的事。莫十二略有疑惑,卻也直言道:
“每一道法相都只能維持五日。五日過後,將回歸參悟殿中。至於你說得那位赫長命,許是獲得了法相青眼的緣故……”
真相往往比現實更刺傷人心。
唐念青本想討個公道,卻發現是自己天賦不夠。
他一閉眼,按著劍:“打擾了。”
院中。
跟著一起來的夏懷明樂呵呵的,正和黃鼠狼坐在躺椅上,享受著瓜果切盤。
飛空船起飛當日,黃鼠狼自告奮勇,揹著初五上了船。
呆在偏院這些時日,它的吃食皆有供應,不用擔心餓肚子;莫十二要麼昏迷不醒,要麼泡在藏書閣中,它小日子過得很滋潤。
臨行前那一夜。
黃鼠狼對月祭拜時,默問是否該跟著一道離去。
如果能趁此機會混入眾妙門中,好處頗多。傳聞中,大能傳道之時,每每引得百獸前來聽講感悟。
但現實中,哪有那麼簡單。
每一隻入場的妖怪,都是有跟腳,交足了入場費用的。
它一窮二白,只是一隻窮鄉僻壤裡出來的妖怪。
這是它的造化!
偏院之中。
月光如水,默不作聲。
那就是默許了。
黃鼠狼當即拍案,鑽進樹林裡,將這些時日搜刮的小玩意兒打包。在胸前繫了一個結,背在身後。
然後爪子一刨,躍至莫十二的行李上。
毛茸茸的臉上露出一絲笑。
本大仙也是個有跟腳的妖怪了。
黃鼠狼靠在椅子上,優雅地捏起一塊西瓜,塞入嘴中,咔嚓咔嚓吃下。
等莫三送走唐念青。
便也落在院中,望著初升的日頭,感慨靜謐難尋。
夏懷明遞來一杯冰飲。
從懷中掏出“眾生音”的本源竹筒,拋擲於空,投射出一張粗略的天下輿圖……
“目前眾生音已擴散至六州十二府,遍及大型城邦。朝歌中有大人物出手,領下了分部建設的活計。他們要求獲得一部分參悟殿的操控許可權,應當是為大道法相而來。
夏家承下了朝廷的人情,我事先並未收到通知。”
他嘆了口氣,感慨道,
“常聽聞縱橫之道極為高深,其中學問,常人耗盡一生也不過學到皮毛。我今日算是領教了。”
縱橫之道,飛昇路徑之一。
行於縱橫之道的修者,並不依靠紫氣,甚至不需要靈府。入朝為官,獲得一尊方印,便算得縱橫入門。
按照品階不同,對應修者修煉體系。
莫三想起那夜餞行宴。
她微微頷首,頗有些心力憔悴。
復生於莫十二身上,基本與仕途無緣,甚至留給她的選擇也很單一。
一個從棺材裡爬出來的修者。
有可能性情大變,也有可能驟然開悟。但絕不可能脫胎於環境,直接越過打坐冥想之流,朝仕途奔去。
莫三吃下一塊哈密瓜。
揉了揉眉心。
只是目前看來,沒有一條路好走。
朝廷之上自不必多說,冗雜的流程,龐大而精密的官員體系,想必一步三算都會死在一次紕漏之上。
而修道一途呢?
不斷窺探的冰涼視線、捲走沈修的霧氣、門扉之後的巨大紅眼、妖魔異化、五百年未有真仙飛昇……
莫三明明坐在椅子上。
卻突然有些許暈眩。
像是被沉入一口刺骨的寒潭之中,隔著波動的水流,一重重巨大如山的黑影壓下。
氣泡咕嚕咕嚕向上飄。
奪走她肺部最後一絲空氣。
夏懷明吸了口飲料,躺平道:
“……唯一的好訊息便是,在眾生音出現之後,江南地區,乃至其他州府的妖魔傷人事件有所下滑。就連治安都好了許多……”
莫三也朝後靠。
她眯著眼睛,伸手在黃皮子的後頸上捋了捋。
“是時候開設第四個板塊了。讓眾生音成為真正的眾生音……”
關於此事。
兩人顯然交流過數次。
因此,夏懷明又是疲倦又是興奮道:
“等飛空船抵達眾妙門,我就開始研究系統更新的事。這次任務量更大,我得下山去尋些專攻祭煉陣法的修者,還得處理一些堆積的分部設立事宜,功德點兌換……”
莫三內視靈府。
發覺靈光充盈,紫氣隱隱籠罩於神殿之上。
她鼓勵道:“你加油。我或許得閉關些許時日,若有急事相商,徑直來第三峰即可。”
夏懷明打完雞血。
仰頭將冰飲一飲而盡,砰地放在桌上,一拂袖,衝出三元殿。
黃鼠狼嚶嚶地叫喚著。
莫三收回手。
手指輕動,喚出殿中飛劍,朝新秀閣飛去。
算算時間,也到了諸位修者相聚一堂,切磋功法神通,一論大道的時候了。
今夜,飛空船將抵達眾妙門山下。
恰好是論道會結束的時候。
新秀閣中。
所有透過此次考核的修者,都匯聚於前三層,第二三層的修者靠在欄杆上,一臉認真,盯著樓下剛搭起的臺子。
莫三到的時候。
論道會剛開始,第一位修者站在臺上,正在闡述神通“縮地成寸”。
“莫十二?”
一道壓得極低的聲音響起。
周圍修者眼神一動,衝莫十二點了點頭,自發讓出一條僅供一人通行的路。
“……一重小周天搬過,紫氣充盈於泥丸宮。只需一步,便能跨越百里千里,乃是趕路殺敵之極佳神通也……”
說著。
臺上修者踏出一步。
連衣衫都未掀起波瀾,便見他整個人向前竄出,直到木臺邊緣。
三兩聲喝彩響起。
接著是一陣沒有感情的鼓掌聲。
修者自得一笑,拱手下臺。
接著又是一位位修者輪番上臺“論道”,明明闡述大道不同,演示神通功法不一致。
但莫三有些遺憾的是。
每一位修者採用的“論道”步驟大差不離。
首先,將眾所周知的大道、神通概念講述一遍,然後,表演神通功法,獲得幾聲喝彩。
便退了下去。
莫三來過幾次。
但每一次的論道會都令她失望。
“論道會”的重點居然不在於“論”,而在於“道”。所有修者都將大道神通捂得嚴實,不願意透出分毫。
偶有幾位修者講得深入了些,卻也是隔靴撓癢,不得其意。
這不是論道會,這是誇誇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