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幾日，莫三作息規律，輾轉於小院，修道院，藏書閣中。薛師傅也將答疑點搬入藏書閣中，每日亥時，一盞燭火便在二樓亮起。

山羊鬍小老頭坐而論道，所思所想皆為畢生心血，無一隱瞞。

莫三：“縱覽薛師所言入門六冊，大道即為天地法則之運作，紫氣則是先天靈氣，用以衝破凡竅，溝通自然，領悟天地法則之根本。可修者修行，常聞‘以赤心一顆，叩天道；以肉體凡胎，問道法’。若大道早已註定，玄君，玄尊儘可掐算因果，知曉何路通往無極耶。”

薛師傅隨手喚出一冊典籍，置於桌案：

“人心一顆，卻有千種變化；際遇造化，皆為因果。大道無極，修者須得常問心，審己，方可行於正路。以莫家水寒尊者為例，她年少得志，一力破十會，從無名小卒到新秀榜前三十，不過三年，未嘗一敗。

眾妙門第一峰峰主推移星盤，算得水寒尊者當以無敵之姿，破萬靈山，平玄牝門，一掃群英殿，為五百年第一修士。

可據水寒尊者留下的手稿來看，一次冥想後突遭心魔，靈府震動，大道不穩。又聞然法玄君……

如此種種，不勝列舉。蓋修行一路變化頗多，須得常反思，常審己，常調整自身目標。然而作為一位修者，最重要的是，懂得放下執念。”

聽到最後一句，莫三有些意外。

“我見過太多妄圖一條路走到黑的修者。”

薛師傅看著將要燃盡的燭火，感慨道，“許是天賦所限，大道桎梏，每每止步中途，亦或是無緣大道。若一味強求，只怕有走火入魔，踏入旁門左道之險。”

燭火燃盡之時，一縷黑煙飄出。

城西一處民居，四方的天井之下，一片片殘瓦碎片堆積而起，蠕動的血肉攀附在內壁之上，一團團還未融化的黑髮糊在地表。

血肉靈芝需得七日成熟。

但沈修等不起。

鐘鼎寺一約，就在後日。他知道莫十二會來，所以得早做準備。

桌上，一盞燭火不斷躍動，變動的陰影之下，沈修面容惡鬼。

他的面前。

一團胎盤血卵正蠕動著，隔著一層薄膜，一顆未完全消化的人頭正睜著雙眼，嘴唇嗡動，不斷喃喃道：

“好香……”

沈修眼中有一絲畏懼，更多是渴望。

像是叢林野獸見到一塊血食，畏懼有恐怖怪獸隱匿於暗處，將血食作餌；但吃下這塊血肉，卻能讓他修為大漲，體悟道法。

玄祖在上，此乃不得已之舉。

沈修一隻手按在血卵上，一直嗡嗡的喃呢聲突然消失，兩顆黑白分明的眼珠一轉，隔著血膜，滿目驚恐。

“對不住了，張時年。”

勁道加重，血卵撕裂，猩紅血水如注流出。

沈修拿起一塊血卵，蘸了蘸桌上的精華血液，慢條斯理地放入嘴中。

第一塊吞入腹中的血肉靈芝，鑲嵌著張時年驚恐的眼珠；

第二塊混合著灰白崎嶇的大腦；

接著是那條不懂謙卑的舌頭，裸露的肌肉，剛開始融化產生的血肉靈芝，口感發酸，一絲玄奧之意擠入腦中。

玄之又玄，眾妙之門。

“砰砰—砰砰—”

沈修瞳孔發散，在啃食掉十隻未成熟血肉靈芝後，他聽見了一道古怪奇異的聲音，像是天地脈搏在耳邊震動。

木椅被推開，他搖搖晃晃地想要站起來，眼前的事物忽大忽小，忽明忽暗。

突然，天旋地轉——仰躺在地。

沈修艱難地撐開眼皮，感到高遠處有什麼在散發紅光。

眼珠子亂飄，好不容易定下，便看向四方天井之外的天空。

瞬間，他明白一切異響的來源。祂隱匿於夜幕之中，高懸於明月之上，道之極限，是為玄牝。

黑夜順著天井，不斷下壓，一寸寸猩紅微光貼合其後，閃動著暗沉的紅光。

天與地都在玄牝的籠罩之下。

“啪-”

一聲脆的落在沈修臉上。

朦朧間，一張老臉懟在眼前，一隻眼大一隻眼小，嘴裡不斷噴出鮮血，瞳孔變作豎瞳，突然發出紅光。

沈修一聲大叫：“敖師，有怪物進來了！”

又是一聲脆的。

這下，他終於中譫妄中回過神來，頂著緋紅的臉頰，手腳並用著爬起，踉蹌地跑入天井之中，仰起頭——

月朗風清！

“敖師。”沈修看向臺階之上的老者，神情恍然，“我……”

敖珂：“你魔怔了。”

沈修雙臂垂下，拍打著身上的塵土。

“那些禿驢畏懼莫修竹，不肯提供幫助。”敖珂目光掃向殘瓦碎片，說道，“但你可以借用鐘鼎寺地界。”

“張時年已經被我吞入腹中。”

“不礙事，我給了一些更有誠意的小玩意兒。”

……

第二日，正午。

等結束眾妙門培訓之後，莫三回到自己院中。

她忙裡偷閒地坐在後院竹林，燒上一隻雞，望著眼前風吹林濤聲，體悟著方才教習修士所說的——“格物致知”之境。

以物觀我，識我之本相；以我觀物，究物之本源。

這一課，須得看出一株花的枯榮，一棵樹的四季變化。

“你倒是好心情。”

夏懷明聞著味兒就來了，眾妙門考核愈迫近，他心便愈躁動，已然到了“茶不思飯不想”的地步。

怎一個愁字了得。

近些時日的培訓會上，浮躁之意竄動。

也就這個莫十二行為古怪，天天打坐冥想，真是半點也不急。

要知道，這可是眾妙門的選拔，也是莫十二證明自己的最佳時機。

“我只烤了一隻雞。”

莫三不動聲色地朝火堆移動。

夏懷明：“？”被氣笑。

他揮揮手，喚出夏家護衛，只一個眼神使去。不消片刻，便見一個個精緻食盒端上。

“我看你是窮酸慣了。”

夏懷明盤腿落座，望著這片竹林，只看見一片雜亂的竹竿，橫生的枝葉，“你看見了什麼？難不成當真看到了事物的發展，萬物的起落生死？”

他話裡話外，都是試探。

這個引得大道之音的天才，必定有奇異之處。

莫三緩緩搖頭。

認真道：“我也只看見了一片竹林。”

“那你看這麼認真，看這麼久？”

莫三露出一絲笑：“早就聽見了你的動靜，我刻意裝得。”

這人暗搓搓觀察她好幾天，怕得急死了。

夏懷明睜大雙眼，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