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緊接著，薛師傅突然反應過來。
“你是說有人的靈府如同莫家宅邸一般大？”他壓低聲音，左看又看，確定沒有閒雜人等靠近後，語氣鄭重，
“莫十二你有沒有聽過一句話……”
莫三搖頭，神情也凝重了些許。
“你往天上看。”
莫三不明所以，跟著薛師傅的手指抬起頭。
“那邊……”語氣高深莫測。
莫三眨了眨雙眼，確定自己什麼也沒看見。她下意識也放緩了語氣，說道：“我只看見了一片遊雲。”
薛師傅背過手，搖搖頭，很是不滿道：“你難道沒看見一頭牛在天上飛？”
語畢，莫三還未給出反應，小老頭自己快笑得喘不上氣。
他拍打莫三的肩膀，哈哈大笑：“其實我也有一個朋友，她的靈府比莫家宅邸還大。你相信嗎？”
“自然是信的。”莫三有些無語，站直身體，看著薛師傅。
“缺乏幽默感。”
薛師傅搖頭晃腦後，重新端起架子，眼珠子藏在眼褶子裡，瞧了莫三一眼，幽幽道，
“你那位朋友，天資過人。若是出生於超級仙宗，享有百代傳承，誕生當日便有老祖點化，絕不會錯算一絲稟賦；再不濟出生皇家，以人皇印之威能，也不會使天賦白白耗費。其餘情況……自求多福。
最不幸的情況嘛。
便是自幼不受重視，等第一次粗略的天賦測驗時，被發現先天紫氣枯竭，難行大道。此後又蹉跎幾天，幾月，幾年，待引路修士教會內視靈府，才驚覺自身天賦不凡。
你那位友人，應屬何種情況？”
莫三正思索，卻發現薛師傅長久沉默著，目光落在她身上。
定是誤會了什麼。
她也沉默一瞬，然後垂眸點頭，一言不發。
薛師傅心領神會，捏著鬍鬚的手有些發抖。
他沉聲道：“你在此處候著，我去給你尋些典籍過來。你……你交由那位友人。若有任何不清楚的點，每日亥時，我都會在此處等候。”
莫三：“多謝薛師傅。”
薛師傅擺手：“幫我向那位友人帶一句話，莫要耽於男女私情。”
莫三：……
薛師傅遞出一個彼此心知肚明的眼神。
最終。
莫三空手而來，滿載而歸。手上提著的，肩上扛著的，都是滿滿的知識。
許是薛師傅知道莫十二原本的德性。
在尋找相關典籍的時候，夾帶了不少私貨，簡直恨不得變出一個乾坤袋，把一整座藏書閣都塞給進去。
小小的月光，年幼的身影，沉重的書籍。
莫三踏出的每一步，都比來時更穩重。
回到小院時，她終於有一絲放鬆。
不管是莫十二的死因，莫修竹的唯利是圖，將要到來的眾妙門考核，還是淡藍方框中的任務，神殿靈府，不同品性紫氣的奧秘……
都在這一刻，被莫三拋之腦後。
她準備先泡個熱水澡。
但推開屋門的瞬間，放鬆的心情凝固。
只見桌案上放著一枝竹葉，青翠的竹葉下壓著一封信。紛擾的記憶浮出，那些有關救贖和私會的畫面湧出。
沈修向來溫柔、重視細節、會留意每一個特殊的節令，送來各種精緻的小物件、相貌堂堂，交談間每每使人如沐春風、喜愛鐘鼎寺內的梅林、最愛墨色衣衫……
贈我水色鴛鴦荷包，是他親手繡上的紋樣。
窗下月光皎潔，一位和她一模一樣的女子浮出，輕拂過那一枝竹葉。
腦中神殿發出低鳴聲，莫十二的身影在一處密室中閃過。
遺憾、悵然、不捨……
唯獨沒有怨恨。
那麼多人欺她辱她，莫十二卻沒有生出一縷怨懟。
我向來愚笨，只能記住很少的東西。
如果能選擇，我希望能記住一些美好的回憶。
密室緊閉。
巡邏的怪物石像數次經過，卻片刻都未停留。沒有負面情緒，難以檢索……
莫三嘆了口氣。
她沒有碾碎那抹殘魂，而是放下典籍，坐在桌前開啟信封，一字一句清晰地念道：
“鐘鼎寺寒梅凋零，令人惋惜。那封退婚書恰似寒冬，足以令梅林一夜綻放。十二，我想見你。若賭上往日恩情，也無法見你一面。那沈某這條性命，十二儘管拿去。七日後子時，鐘鼎寺，賞梅庭。
寒風苦雨，懇請厚自珍愛。”
莫三從床底拖出一隻木箱，掀開後，琳琅滿目的小玩意兒映入眼底。她將這封信一併放入其中。
腦中神殿深處，傳來輕輕的啜泣聲。
莫三又想嘆氣。
迎春遞出退婚書時，她遠遠地瞧上過一眼。
當時沈修面上帶笑，眼底有一抹痛楚劃過，細節動人。但結合莫十二的記憶，這位未婚夫卻並不是那麼痴情單純。
首先，和多位女子保有不清不楚的往來；其次，對莫十二的關懷都在暗中進行，明面上保持著距離；最後，也是最重要的一點，說話做事太像段興瑞。
只不過演技沒段興瑞好，也沒段興瑞那麼不要臉。
這就是破綻。
迎春剛一轉過身，沈修臉上便流露出一抹怨毒。
莫三泡完熱水澡，終於對沈修的拙劣演技點評完畢。
如果讓段興瑞來，收到退婚書的當晚，午夜夢迴之際，怕是都得起來掬一把虛偽的淚。
這畢竟是修真世界，視野看不見的地方，保不齊就有一絲神念注視一切……
進行冥想前，莫三翻閱了半個時辰的入門典籍，側重於內功心法，吐納練氣之道。
她端坐在床上，雙眸緊閉。
一縷冰涼之意爬上脊背。
她專注地溝通著天地寰宇，呼喚著每一絲遊離太虛的紫氣。
論耐心，她自認不必段興瑞差。
在弱小時裝作乖順無害，早已是縫入魂靈之中的本能。即使撬開她的天靈蓋，剜出她鮮活跳動的心臟，也絕對看不出一絲虛假。
直到旬日東昇，那一縷冰涼之意才終於消散。
鴻蒙紫氣再度噴薄而出，響應呼喚湧入無數靈府之內。
《雲笈七籤》曰：“凡行氣以鼻納氣，以口吐氣。微而引之，名曰長息。內氣有一，吐氣有六……吹以去熱，呼以去風，唏以去煩，呵以下氣，噓以散氣，稲以解極。”
亦云：“吹噓呼吸，吐故納新。為壽而已矣。”
吸取生氣，吐出死氣，即可長生不死。
一口濁氣吐出，莫三雙眸睜開，一縷紫氣在眼底劃過，神采奕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