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片唇相貼。
春草睜大了眼睛,不知所措。她只覺得好似有數不清的小兔子在她胸腔裡跳來跳去,她覺得心都要被擠出胸口了。
手中的變蛋滑落在地也絲毫不知。
兩人瞬間被禁忌和甜膩的熱浪狠狠淹沒,腦海中只剩下一片空白。
這柔軟的,溫熱的觸感,是那麼美好,讓人陶醉,讓人流連忘返。
誰都不敢妄動一下,生怕這不過是鏡花水月,一碰就會破碎。只是那樣輕輕的,小心翼翼的貼著,閉著眼睛透過這一小塊兒的面板汲取對方的溫暖。
兩人都太過專注沉迷,哪怕只能輕輕的碰著,那種甜蜜和滿足,已經能把人醉倒,以至於他們彼時沒有意識到,美夢終究會醒,而且短的稍縱即逝。
“你們在幹什麼?!”
“思行!”
突然兩個重疊在一起的喊聲從他們背後傳來,將兩人驚醒。
轉頭一看,周圍不知道什麼時候彙集了不少人。
站在人群最前方的是教導主任。他手中拿著一隻手電筒,正氣急敗壞的一會兒指著陸思行和春草,一會兒轉身揮趕著逐漸聚攏過來的學生。
曾經欺負過春草的黑猴兒和眼鏡兒還有一眾跟班,正似笑非笑的看著兩人。
竊笑聲和議論聲漸起。
林和有些怔愣的看向陸思行依然摟在春草肩膀上的手,一臉被嚇到的表情。
陸思行順著林和的目光,好似突然回過神兒來一樣,他猛地用力推開了春草。
他臉上神情複雜,看看春草,看看林和,又看看氣急敗壞的叫囂著的教導主任。
然後在喧囂的人群中,看到了黑猴兒得意的笑臉。
“哼,我就說這倆人之間肯定有問題。老師,親眼所見,這下相信了吧?”
黑猴兒輕蔑的瞥了陸思行一眼。
陸思行只覺氣血翻湧。
他倏地一下竄到了黑猴兒面前,上去就是一腳。
“你他媽的找死!”
黑猴兒毫無還手的機會,陸思行準備再上前補一腳時,被教導主任和林和一左一右的拉住了。
“陸思行,不準打人!”
教導主任厲聲呵斥,同時對著黑猴兒和一眾小跟班喊,“都給我回去睡覺,誰不走明天就記打大過!都趕緊離開這裡!”
可是這麼熱鬧的場面,誰也沒聽教導主任的話,反而有更多的人向著這個方向跑來。
春草被推開時,肩背撞到了樹上。
她腦子發懵的貼靠在樹旁,看著眼前混亂的一切,看著學生們指著她笑的臉。
“思行思行,你冷靜點!到底發生了什麼?你怎麼會這樣啊?”林和雙手箍住陸思行的身體,在他耳邊喊起來。
陸思行臉色青白,站著的雙腿突然發虛,他回想起自已剛剛乾了什麼,驚出了一身冷汗。
他低頭看了眼林和,又看了眼教導主任,最後目光落向春草,但又飛速收回。
春草看到了陸思行面上的表情,她一輩子都不會忘。
那表情是如夢初醒,如臨深淵。
陸思行又看了一眼同樣面無血色的春草,搖著頭語無倫次的說:“我,我不知道,我,是,是她......”
林和聞言鬆開了陸思行,衝到春草面前,指尖指到春草鼻子前,大聲道,“是她,是她勾引陸思行的。”
林和目光銳利的掃過圍觀的學生。
勾引,春草發懵的腦袋裡消化不了這樣的詞。
眼鏡兒扶著被踹的無法站起身的黑猴兒,接觸到林和陰沉的目光,便大聲附和道,“她果然是狐狸精,太噁心了。上樑不正下樑歪,有其母必有其女,人們說得對,這些玩意兒就是會勾搭男的,陸少不過是對她好點兒,她就想著法兒的去勾搭人家,真是禍害。”
眼鏡兒說完,不知道從哪裡衝出來一個學生,突然上前大力推了春草一把。
春草被推倒在地上,額頭蹭到了樹幹擦破了皮,露出兩道清晰的血痕。
“狐狸精,滾出學校!”
那學生恨恨的嚷起來。
教導主任也衝了過來,抓住那學生的胳膊,並大聲呵斥,“不準動手!你哪班的?你一會兒跟我回教導處,等班主任來領人!”
那學生想掙扎,卻掙扎不開。
周圍的學生見狀,也紛紛後退。
教導主任開啟手電筒,順著圍觀的學生照了一圈兒,“誰還想去教導處就大可留下看熱鬧,否則都給我滾回宿舍!”
學生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這才不情不願的開始散去。
但走前還不忘大聲嚷道,“狐狸精不能留在學校!”
春草麻木的聽著學生的叫罵聲,她捂著熱辣疼痛的額頭,低聲嗚咽著。
她澄亮的眼裡蓄著淚水,一眨不眨的看著陸思行,直看得他心虛扭頭。
林和罵道,“你這個死黃毛怪,狐狸精!你竟敢還盯著我兄弟看,看我非打死你不可!”
他說著又要上前,一道手電筒的強光突然直照面門而來。
教導主任一聲暴喝,“林和!你再敢動手試試?!”
陸思行抿了抿唇,低聲道,“走吧,夠了,走吧。”
林和神情複雜的看了他一眼。
陸思行低著頭,拼命想把春草細碎的哭聲擠出耳外。他看著腳下被踩的泥濘不堪的雪地,扭頭就走。
林和指著春草,警告道,“以後再敢出現在我們面前,有你好看的!”
春草渾身顫抖,滿臉是淚,看著陸思行的背影,終於不甘心的小聲說道,“我沒有勾引你,我不是狐狸精。是你讓我來的,是你們......求求你和老師說清楚吧,求求你......”
陸思行忍了又忍,終是回過了頭,看了眼那張淚眼模糊的臉,酒窩又出現了。
很奇異的是,他竟然看到了酒窩的中心有一片雪花,但轉瞬便化為水珠。
陸思行心臟驟然收緊,他幾乎是逃也似的離開了這裡。
春草眼看著陸思行和林和的身影消失在風雪中,她抱著頭失聲大哭。
春草握緊那個裝著幾隻變蛋的布袋,看向教導主任,“老師,我沒有,不是我的錯,不是我!”
教導主任將她扶起來,搖頭嘆氣,“哎,你這丫頭呀,怎麼就招惹了這樣的人呢?先回宿舍吧,很晚了,一切明天再說!”
第二天,陸思行就以生病為由,請假回家了,一連幾天都沒有在學校出現過。
而林和則作為陸思行的代理人,負責配合學校調查事情始末。
他第二天就主動到了教導處,面對老師的問話,態度很誠懇。
他一再堅持是春草主動找的陸思行。兩人親吻也是春草主動的,陸思行作為一個剛剛13歲的初一學生,完全是被誘惑的。
其實事情到了這裡,不管是誰先主動的,是誰誘惑了誰,都已經不再重要。
兩人摟在一起親吻的畫面,是教導主任和一些學生親眼所見。
早戀和破壞校風的行為已經違背了校規校紀。
班主任讓春草通知家長下週來一趟學校,商量是轉學還是休學。
春草收到通知後,猶如晴天霹靂。
她可以想象得到,家裡人知道這件事後會有的反應。
媽媽和舅舅一定會失望痛心,姥爺會生氣,一定會讓她休學的,姥娘肯定只會哭,舅娘可能會站在姥爺一邊讓自已退學。
正在春草不知道怎麼辦的時候,週三放學時,她收到了一個同學遞給她的字條。
開啟一看,字條末尾居然是陸思行,要她週五放學後在校門外的餛飩店門口等他,他有事情要和她說。
春草咬緊唇,攥緊字條,心理翻江倒海,猶豫不決。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她對陸思行有了一種奇怪的信任感和期待,直到現在,她內心還在偷偷的奢望陸思行會站出來幫她。
可是陸思行那天的冷漠,也讓她心寒。
她不知道該不該去見陸思行。
思來想去一個晚上,春草還是決定去見一見他。她想問問他,為什麼要說謊,把自已推向更深的深淵?
春草希望陸思行能給她一個解釋,或者一點安慰,甚至偷偷的幻想他能親自到教導處說出實情,讓學校收回讓她叫家長的通知。
週五放學後,學校裡的師生都陸續離開了。
春草磨磨唧唧的收拾好東西,她手裡攥著通知家長來學校的通知單,心情沉重的出了校門。
她打算見面後就將通知單給陸思行看,希望他能明白自已的意思,然後主動要求去和老師講明情況,那樣她就不用開口請求了。
放學時間過了很久,校門外一片寂靜,除了幾個騎車路過的行人,再也看不到多餘的人。
春草按要求找到了那家餛飩店,可是還沒走近,她就停住了腳步。
店門口站著眼鏡兒,還有那天晚上將她推倒在地的男孩子。
他們也看到了春草,那個男孩子笑著對她吹了聲口哨,眼鏡兒探頭對著店內喊了一聲。
然後黑猴兒出來了。三人不懷好意的盯著春草。
春草看了遍四周,根本沒有看到陸思行的人影,林和也沒有看到。
旁邊的幾戶人家都大門緊閉,根本沒人注意到這邊的幾個孩子。
她開始緩緩後退,然後扭頭撒腿就跑。
“別跑!死黃毛兒,站住!”黑猴兒他們三個在後面追了過來。
春草心驚膽戰,只顧往前方的柏油馬路邊衝!
眼看著就要到了馬路邊,她左腳突然被什麼東西絆了一下,腳踝一陣劇痛,身體瞬間失去平衡,重重的栽倒在地。
“死丫頭,看你還怎麼跑!”
後面的三個人追了上來,彼此都上氣不接下氣。
春草掙扎著剛爬起來,可是書包卻被人使力的拉住了。
“見了陸思行就貼上去,見了我們就想跑?怎麼著,就那麼稀罕城裡人呀?”
黑猴兒說著就伸手扯住了春草的辮子。
春草知道自已被耍了,心裡又氣又恨又難過,現在被堵在行人稀少的馬路邊,悽惶無助,所有的感覺都被無限的放大了,無論是恐懼還是悲傷。
她害怕的雙腿虛軟,淚眼模糊。
“你,你們想幹什麼?讓我要回家吧!”
春草低聲請求。
三個男孩子放聲大笑起來。
黑猴兒對另外兩個人說,“抓緊她,我今天非要看看她的眼珠子是什麼顏色!”
兩個男孩立即一左一右的抓著春草的胳膊,讓她動彈不得。
春草下意識的閉緊眼,她驚恐的大聲喊,“你們放開我!”
她感覺到黑猴兒把她的辮子扯的更緊了,“別喊了!睜開眼睛讓我看看,不然小心我打你啊!”
春草能感覺到黑猴兒的呼吸離自已越來越近。
她想扭頭躲開,可是辮子被控制住,她避無可避。
“你,你說話算話嗎?看完就會讓我走的,是不是?”春草顫抖著嗓子問。
“少廢話,先讓我看了再說!”
黑猴兒的手又用了些力,春草感覺自已的頭皮都要被扯掉了。
她抱著希望,緩緩的睜開眼。
黑猴兒湊近看了幾秒,小聲嘀咕道:“怎麼也是黑色的呀!”
另外兩個人問:“真是黑色的?”
黑猴兒又湊近了些,“就是黑色的,我確定!”
可是他目光突然注意到了春草的嘴唇。
他想起了在操場上看到的那一幕。男孩子的唇貼在女孩子唇上。
那是什麼感覺?
黑猴兒盯著眼下微微顫抖的嘴唇,眼中放著異樣的光。
春草感覺到了危險,她屏住呼吸,趁著黑猴兒發愣的時候,抬起腳向前胡亂的踢起來,“救命啊!有人嗎?來人啊,救命啊!”
春草不顧頭皮被扯的疼痛,她努力搖頭扯著嗓子大叫。
“救命啊!救命啊!”
春草不顧一切的瘋狂掙扎喊叫,本就有些心虛的男孩子瞬間鬆了力道。
“你,你別喊了,再喊,再喊,我就真的揍你了!”
黑猴兒回過神兒,沒有底氣的威脅出聲。
雖然天色已晚,路上行人稀少,但馬路邊還是有幾戶住戶的。
有人循著聲音開啟門走了出來了。
“嘿,你們幹什麼呢?這麼晚了,還不趕緊回家!”
一箇中年男人向著這邊走來。
“救我!大伯救救我!”
春草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喊叫起來。
三個男孩見真的有人過來,互相看了一眼後,便鬆開了春草,撒腿跑走了。
中年男人對著三個男孩子的背影罵了聲,“混蛋玩意兒!”
春草大聲哭著,對中年男人深深的鞠了一躬,“謝謝大伯,謝謝!謝謝!”
春草不敢想象,如果她沒有拼力叫喊,如果沒有人出來,她將會遇到什麼情況。
“天都黑了,你一個女娃子怎麼回事兒,這麼晚還沒回家?你家裡也沒人來接你呀?”
那中年男人從地上撿起書包,遞到春草手裡。
春草不知道怎麼解釋,只是抽泣著說:“家裡人有事兒,我這就回去。”
中年男人盯著她看了一會兒,問:“黃毛兒?你就是那個春草?”
春草低著頭預設了。
對於會被認出來,她不覺得意外。這些住在學校附近的人,對學校的事兒都瞭解的門兒清。
而且她的身世、她的謠言在當時閉塞的社會環境裡實在太新鮮,還有她的黃頭髮標誌,認出她簡直太容易了。
再加上這周才發生的早戀事件,她現在在鎮上算是遠近聞名了。
果然,那中年男人輕笑著又問,“你那個小物件呢?聽說他家還有小汽車兒,一會兒會來載你嗎?”
春草羞愧難當,她擦了擦臉上的眼淚,低聲說,“謝謝大伯。”
說完便轉身一瘸一拐的向馬路對面走去。
中年男人在她背後咧嘴大笑。
春草咬著唇,眼淚怎麼也憋不回去。
為什麼?為什麼我要被人這樣對待?我做錯了什麼?
春草在無人的馬路邊痛聲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