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裡的火就這樣噼裡啪啦地燒了幾分鐘,隨著圓臺下跪著的女人們喃喃的聲音越來越小,火勢也漸漸變小。
很快火苗已經完全消散,伴隨著焦糊的腐朽味道,又是轟隆隆的一聲,洞口緩緩關閉,適才的石碑和桌子也恢復了原樣。
烈火灼燒伴隨著滾滾濃煙緩緩上升,籠罩在半空中,像是沉沉雲霧。
洞門關閉後那層煙霧還遲遲未散,銀月目光冰冷,藏在面具下的一張臉勾起一抹冷笑。
祭祀到這裡就結束了,黑紗遮面的一行女子就這樣端著陶罐消失在了廣場一角,包括那些跪在蒲團上的女人,也都在起身後朝著小廣場角落離開了。
隨著女人們依次離開,站在邊緣的那些男村民也漸漸散去,各自回到了各自的小樓。
宋知棠這時才發現,這些女人,並沒有住在這一排環形的小樓裡,當然也沒有住在玩家剛進來時的那一塊地方。
宋知棠的眼神跟著村民們離開的背影移動,心下疑惑,眼前卻驟然伸過來一隻骨節分明的白皙大掌。
銀月手心朝上,意味明顯。
正當宋知棠遲疑著將手放上去時,站在空地邊緣的一群玩家突然發出一陣驚呼。
聲線裡有藏不住的驚恐和詫異。
宋知棠收回手轉身朝著爆發驚呼的方向望去,只看到玩家稀稀落落分做兩撥朝兩邊散開,中間空出來的地上躺著一個人。
那人面孔熟悉,竟然是副本里被分為玩家的帶隊老師的NPC齊鎮。
只見齊鎮整個人蜷縮在地上,身子不住的顫抖著,間歇性發出痛苦的呻吟,但那呻吟斷斷續續的,像是硬生生從喉嚨裡擠出來的似的,不仔細聽都分辨不出竟然是從人的口中發出來的。
整個祭祀途中都很是正常,沒有什麼血腥的場面,就連貢品都是簡易地倒進石碑下的大洞裡,沒想到祭祀結束後卻突然發生了變故。
宋知棠下意識走下圓臺朝著玩家的方向走近,卻沒注意到身後的銀月將晦暗的目光從綣縮的手掌漸漸挪向她頭也不回的背影。
“這…這是怎麼回事?”
反應過來的玩家腳步後撤,避害性使他們第一時間遠離了這個倒下的NPC。
還沒有離開的村長拄著柺杖,面對玩家的質問也是一副驚訝的模樣:“這…我也不知道啊,突然人就這樣了。”
除了宋知棠以外,其他玩家在祭祀途中都離舉行祭祀的圓臺有一大段距離,離得最近的宋知棠都沒什麼問題,那就可以先暫時排除是因為祭祀的問題導致齊鎮突然倒下。
觀看祭祀的時候,齊鎮作為老師是和村長一起站在玩家前面的,如果有什麼變故不可能沒發現,難不成…是副本里的其他東西搞的鬼?
畢竟,這可是個靈異副本。
一時之間玩家心思各異,但卻沒有任何一個人上前檢視齊鎮到底怎麼了。
他們都很謹慎,只是遠遠地看著,又將懷疑的目光投向站在齊鎮旁邊的村長。
宋知棠走到齊鎮倒下的身體幾步遠的地方停下,眼尖地看到,齊鎮口中正不斷地吐出白沫。
不會是中毒了吧?
宋知棠抿了抿唇,心跳得極快,腦海裡突然就想起晚上那頓飯來。
但是玩家吃的飯,村長也曾吃過,包括喝的酒。
顯然不止宋知棠注意到了這點,很快有其他玩家也看到了齊鎮嘴巴吐出來的白沫。
“他怎麼吐白沫了?這症狀…怎麼看起來像是…中毒了?”
“進村後大家就吃了晚飯,也沒吃什麼別的東西吧?”
矛頭一時間轉向了設宴款待眾人的村長。
村長看向發話那人,也不急,只笑了笑道:“小同學,飯可以亂吃,話可不能亂講啊,我歡迎你們才設宴款待你們,況且,那飯菜,我不也一起吃了嗎?我怎麼還好好站在這裡呢?你們不也吃了,怎麼你們又還是好好的呢?”
村長淡定的站在那裡,三言兩語將自己剝了個乾淨。
他說完也沒再看地上的齊鎮,只是轉頭看向已經走近的銀月,和銀月那雙銀色的眸子對視上時似乎有些躲閃:“大祭司,您看,這個人要送到巫醫那裡去看看嗎?”
銀月先是走到宋知棠身側站定,看了眼地上那人一眼後又瞥了眼神色恭敬的村長,他嘲諷似的勾了勾唇,接著微微頷首。
村長見他這回應知道是應允了,於是叫上了身旁兩個還沒走的村民,示意他們把齊鎮抬著去巫醫那裡。
誰知道玩家裡有人問道:“是要去看醫生嗎?我們可以跟著一起去嘛?”
宋與之看見兩個身材壯碩的村民已經一左一右將齊鎮架了起來,也沒忍住搭腔道:“是呀,我們很擔心齊老師的,可以一起去嘛?”
他沒忽略掉村子裡的古怪,比如那些行事和男人涇渭分明的女人。
況且齊鎮作為帶領玩家的NPC,如果他要是死了,接下來玩家要做什麼,會遇到什麼就會變得更加未知。
那兩個壯漢見這些外鄉人提出要跟著一起,紛紛皺起眉對村長說道:“這不合規矩啊,村長。”
況且剛才這老師倒在地上,這群人沒一個湊上去關心的,現在來裝好人,保不齊是有什麼其他的心思,況且……
村長顯然也沒預料到剛才還一副膽小怕事模樣的學生們竟然提出要一起去,他有些為難地看了眼銀月,正準備說村子裡的規矩就看到銀月點了點頭。
大祭司這是?
見銀月應允,村長也不再執拗,只改口道:“好吧,只是你們人不要太多了,巫醫的住所規矩比較特殊,就派兩個人一起吧。”
村長髮話,陪著去打探情況的自然就是最開始發話的那個男生和宋與之了。
見跟著一起的是兩個男人,駕著齊鎮的兩個村民互相對視了一眼,都從對方的眼裡看到了憐憫。
其他人就這樣四散著回到自己的住所。
銀月沉靜如水的眸子從宋與之臉上輕飄飄劃過,垂眉自然地拉起宋知棠的手朝著小樓走去。
宋知棠還在思考齊鎮為什麼會突然倒下,就這樣任由銀月拉著她離開了祭祀的小廣場。
直到回到小樓的二層,她才回過神來,有些擔憂地朝已經將面具取下來的銀月問道:“銀月,齊鎮老師…他怎麼了?”
銀月清清冷冷的一張臉上並沒有什麼多餘的表情,只是唇色看起來有些過於蒼白了。
宋知棠才想起來對方方才祭祀時對著手心劃下的那一刀。
她也沒等銀月回答,只說道:“你的手…沒事吧?”
話落她就看到銀月眉頭微蹙,將手往身側藏了藏,一副不太想讓宋知棠看到的模樣。
只是薄唇微微抿起,那雙銀色的眸子泛出些微霧氣,看起來像是有些痛,但又忍著不願意說。
美人受傷故作堅強的樣子實在我見猶憐,宋知棠見狀心底泛出隱隱約約的心疼來,湊到銀月跟前,將他想藏起來的那隻手輕輕拉起來。
傷口果然極深,還能看到翻滾的皮肉,原本捏在手心的帕子被宋知棠拿開,鮮血就順著裂口的方向往下流。
這得多疼?
宋知棠被那血色晃了瞬,忙又將帕子輕輕摁了回去,想堵住往下淌的血水。
“要包紮才好,你們村子不是有醫生嗎?我們去找她幫你處理一下傷口吧。”
少女漂亮的小臉兒輕輕皺著,像是遇到了什麼天大的難題。
銀月任由她拉著手,眼底閃過晦暗又精明的光,只是下一秒卻摸了摸少女柔軟的發頂,搖搖頭表示不用。
他從衣櫃裡翻出一套簡易的包紮用的東西,當著宋知棠的面,三兩下就把自己的手心包了個嚴嚴實實。
手法嫻熟,一看就沒少做過同樣的事情,只是那布條實在歪歪扭扭,十分粗糙。
宋知棠沒轍,對方不願意也許是有什麼難言之隱,但那厚厚的布條實在是有些扎眼,她只能將銀月拉著坐到下午對方替自己梳妝的桌前,將布條又拆開重新細細地為對方包的更加工整。
因為之前銀月伸出的手心都是另一隻手,宋知棠沒發現,這隻被劃傷的手心除了新的這一條傷口外,竟然還有橫著的數條傷疤。
有新有舊,看起來是經年累月形成的。
她心疼得皺起眉,只能動作輕柔再輕柔,生怕弄疼了銀月。
銀月鴉羽般的睫毛微垂掩去滿眸子的暗光,他暗暗勾起嘴角,活像一隻得逞的壞狐狸,在宋知棠視線轉過來時卻又換上一副感激的神色。
直播間上帝視角將他變臉的細節收錄了個完全。
【草,前面你是對的,我真的覺得這大祭司有點茶裡茶氣】
【你看他那變臉速度,再看看他面向老婆時的神情,草了…自愧不如】
【但是你別說,這大祭司裝起可憐來還真一套一套的啊,我作為老婆的媽媽粉都有點遭不住】
【不是,我關注的是笨蛋老婆不會真的以為這廝是女的了吧?今晚還真的要和他同床共枕?】
【難說哦,我感覺老婆信了】
宋知棠確實是已經信了。
就憑參與祭祀的確實都只有女性來看,這個大祭司應該沒有騙她。
所以當她看到銀月受傷後這嫻熟的自己處理的手法以及手心的疤痕後,有些心疼地問道:“每次祭祀都需要這樣嗎?為什麼不能交給村子裡的醫生處理啊?”
如果每個月舉行祭祀都需要銀月劃破手掌的話,至少需要妥善處理吧?
這樣簡陋的處理手段,如果感染了可是會有性命危險的。
宋知棠只看著銀月像是無奈的可憐眼神,腦子就有些暈乎乎地向著對方著想起來。
銀月見宋知棠面容間隱約的愁容,安慰地笑了笑,用沒受傷的那隻手抽出一張白紙在紙上寫道:
謝謝你,這是祭祀的規定。
我沒事的,明天早上傷口就會癒合的,我體質特殊。
“可是,會很疼吧?”
宋知棠看向他包紮好的那隻手,眨了眨眼睛後同有些怔然的銀月對視。
銀月定定地盯著眼前這個話語間飽含了藏不住的天真和關切的少女,腦海裡霎時間就浮現出下午第一次見到少女的光景。
在有男有女的一行人裡,少女無疑很是突出。
精緻的眉眼格外優越,面板白得像一塊璞玉,站在烈陽下,只穿著簡單的衣物卻像是哪家嬌養的大小姐,這簡陋的小山村和她格格不入。
少女就這樣跟在村長身後亦步亦趨,臉上掛著還有些沒反應過來的茫然,一雙大眼睛不安地四處張望,像只剛出窩的小狐狸,單純得有些勾人,纖弱的四肢提著小小的箱子都吃力,隔著老遠他都看到了少女微張著唇調整呼吸的模樣。
很乖,也很聽話。
就像現在這樣,他什麼都沒說,只簡簡單單做點表情就讓少女無暇顧及其他地為他包紮傷口。
有點呆呆的,很好拿捏的樣子。
這樣的一塊瑰寶,很適合被他豢養起來。
宋知棠被他盯得有些發麻,她有些不安地舔了舔唇,遲疑著問道:“怎麼了嗎?”
銀月視線掃過她紅潤潤的唇間閃過的一截溼紅舌尖,眸光微暗,半晌搖了搖頭笑著提起筆又在紙上寫到:
你累了嗎?要不要換衣服洗漱上床休息。
宋知棠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抬眼越過銀月瞥向容納兩個人綽綽有餘的雕花大床,才想起來自己還沒來得及看看副本發的行李箱裡帶了什麼。
她目光轉向被銀月放在角落的箱子,卻又看到銀月遞過來的紙上赫然寫著:櫃子裡有適合你穿的衣物。
對喔,銀月櫃子裡好像都是女孩子的衣服。
知道銀月是女孩子後,宋知棠放鬆了不少,她看向銀月,只看到對方似乎臉上已經有了倦意,猜測道也許是銀月累了,作為客人她乖巧地點了點頭。
的確是該睡覺的點了。
……
圓月高懸,後山平地高矮錯落的小樓間,穿梭在小樓空隙中的小路上的幾人沉默著,只能聽到隱約的腳步聲。
宋與之走在駕著齊鎮的兩名壯漢的身後,不著聲色地打量著和山前類似的房屋,以及偶有站在屋前的祭祀時看到的一些女人的面容。
只覺得愈發奇怪。
為什麼這些女人,都住在山裡面?
“不要亂看,快到了,記得閉上嘴,不該問的別問。”
行路間,走在前面的其中一個壯漢微微扭頭囑咐了這麼一句。
宋與之聞言收回目光,若有所思。
還有這些男人,為什麼都是一副害怕這些女人的模樣?